Friday, December 30, 2022

今年就在阿根廷羅薩里奧結束吧!

 



沒想到阿根廷真的拿到世界盃冠軍了!我向來唯一支持阿根廷國家隊、衷心期待阿根廷可以奪冠,但又不敢太高調的樂觀,相較於其他精銳的隊伍,藍白軍團有太老太矮太慢太多漏洞甚至太莫名其妙等等缺陷,但這些「殘缺」對我來說既讓人著迷也讓人崩潰,每次大賽都像在看一場撕裂心肝的肥皂劇。尤其有一陣子阿根廷老是第二名,2014年世界盃梅西無奈望向亞軍的表情,精準的表達出必須出席頒獎典禮的「第二名」是多麼的折磨。看阿根廷國家隊出賽很虐心,但我也這樣自虐了十幾年。1218日他們奪冠了,那一刻我的表情就像教練Scaloni的第一個反應(https://www.youtube.com/watch?v=3N2LG-aoSKQ),不曉得如何反應,先喝口水,然後就爆哭

 

奪冠後,我每天都在追蹤阿根廷國家隊的花絮,24小時開著兩台電腦追蹤各式各樣的直播,尤其是國家隊一抵達布宜諾斯艾利斯機場,半夜就已經有大批民眾迎接。接著第二天阿根廷全國放假,一起慶祝榮耀時刻,當時有近五百萬人(約阿根廷十分之一的人口)擠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觀看國家隊的遊行。我看著熟悉的方尖碑、看著過去溜達的七月九號大道、看著幸福感洋溢的Ezeiza機場指標,好希望自己是那萬頭鑽動裡的一個小點。看直播時,滑了SKY SCANNER查飛往阿根廷的機票,各種班機接來接去將近七萬元(以前五萬有找啊),而且要花上五十幾個小時才會抵達……我勢必無法此刻一起萬頭鑽動。

 

首都遊街完後,所有的球員各自返鄉,每個省對冠軍球員都是英雄式的接待。和梅西合作無間的9號的小將Julián Alvarez 回到故鄉科爾多瓦省的CALCHIN,在舞台上高唱阿根廷國家隊此次世界盃的幸運之歌《Muchachos, ahora nos volvimos a ilusionar(0:50秒處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XwCgb-ZytI)。我很喜歡的中鋒Lautaro Martínez則回到故鄉布蘭卡港,布蘭卡港市政府特別用當地劇院空間來慶祝阿根廷奪冠,讓Lautaro Martínez站在劇院的窗台接受眾人的歡呼(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jf6yFlaf7o)。至於天王梅西則與他的好友,也是阿根廷國家隊的幸運之星Ángel Di María (去年美洲盃因為他進球而讓阿根廷奪冠,今年世界盃的冠軍賽也進球)搭著直升機抵達故鄉羅薩里奧(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edKe0HuE7E)。看著他們兩人一派優閒地在停機坪上拿行李,自在地跟友人擁抱寒暄,那種放鬆和開心和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的狂歡慶祝完全不同,那是真正回到家的表情。關於四年前在羅薩里奧晃蕩的情境突然湧現,此時此刻好想跟梅西一起站在同羅薩里奧的草地上。

 

2018年十月,我一路從玻利維亞往阿根廷旅行,從荒涼的北方行旅到熱鬧的Cordoba,在那裏逛了熱鬧的市集、參觀了切.格瓦拉博物館,在博物館的入口處發現他是羅薩里奧人,不禁驚嘆:「原來梅西跟切是同鄉。」原本那個夜晚是要直奔布宜諾斯艾利斯,突然念頭一轉,想去梅西故鄉看一看,於是買了前往羅薩里奧的車票。

 

我是從2014年迷上梅西。當時逢職場低潮,對未來充滿困惑(這困惑永遠存在),很想轉職,但轉職後並沒有比較開心。那年春天,在伊斯坦堡的酒吧看了巴薩隆納對皇家馬德里的比賽,本來只是路過隨意看,後來不可克制的看完全場,甚至不太想跟旁人聊天,因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梅西的腳法所吸引。梅西和XaviIniesta間的默契,還有後防Mascherano的破壞力,團隊之間搭配得天衣無縫,美的像首詩。

 

尤其後來Messi NeymarSurarezMSN連線,巴薩隆納足球俱樂部成了無敵戰艦,攻無不克。那幾年養成半夜3:50醒來追梅西、挺巴薩的習慣,可以為了他漂亮的過人、不可思議的進球興奮好幾天。2015年開始,我每年造訪阿根廷,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我試圖找梅西的痕跡,但街頭除了十號球衣,感覺當地人對他很冷感。書店平台放著馬拉度納的書、硬漢球員Carlos Tevez 的暢銷書,相對的梅西很少人討論。大家都知道梅西很厲害,但都會補上一句:「他只有在歐洲厲害。」

 

20152016年阿根廷國家隊在美洲盃連續奪冠失敗,讓梅西像箭靶般遭到阿根廷人民公審,2016年美洲盃結束後我抵達阿根廷,普遍聽到的批評都是梅西無能、不愛國,阿根廷沒有奪冠都是他的錯。任何人在這樣的媒體霸凌下都會承受不住。2016年,阿根廷街頭書報攤上看到的雜誌封面斗大的標題:梅西要退出國家隊。我喜歡阿根廷、我喜歡梅西,但不曉得為何這兩方相愛相殺。布宜諾斯艾利斯立起的梅西雕像,更三不五時傳出被破壞,甚至鋸掉軀幹。2018年,阿根廷在世界盃16強就被淘汰,阿根廷人普遍對國家隊不抱期待,又是那句老話:「梅西就是無法帶領國家隊奪冠,他不是馬拉度納。」那一年馬拉度納有在俄羅斯觀賽,他看球賽看到睡著。

 

我是在俄羅斯世界盃結束後三個月抵達羅薩里奧,在巴士站的旅遊服務處拿了地圖,服務人員建議我去國旗廣場、河邊散步、沙灘日光浴還有逛逛公園。我納悶著景點怎麼沒有「梅西家」。我給她看了一個壁畫的截圖,壁畫是世界盃前,羅薩里奧的藝術家聯手畫了好幾個牆面,為梅西集氣。不知為何,我一直記得這則新聞,還以爲這是羅薩里奧的一級景點。服務人員看了一眼,很疑惑,問了同事,兩人在電腦前查了十分鐘,然後她說:「找到了,在他家附近。」

我說:「我想去看。」

她說:「有點遠,搭公車50個街口吧!妳到那再找一下,在社區裡。」

她給我公車號碼,我想都沒想就跳上公車。公車離城市越來越遠,房子越來越矮。我在uriburu街下車,放假的週一上午,路上沒什麼人,也沒什麼車。環境安靜的讓人害怕。憑著不知從哪裡來的直覺,我往某個巷子的牆面找,然後找到一幅又一副的壁畫,電線桿上畫著藍白10,地上的交通標線,也是藍白。這裡是梅西長大的地方。社區很安靜,但狗很兇猛,我稍一靠近就狂吠。沒看到什麼人,只碰到一個正在洗車的大叔,他看我拿著相機到處張望也不以為意。

 

小鎮的路面凹凹凸凸、旁邊有不甚整齊的草原,在晃蕩尋找梅西的路程上,想起《梅西 百轉千變的足球王者》一書裡曾提到曾在羅薩里奧附近踢球也和梅西一樣在紐維爾舊生隊(Club Atlético Newell's Old Boys)的阿根廷名將Jorge Valdano曾回憶道:「我一走出家門就是走進上千平方公里的足球場,眼前只有一望無際的草原,雖然偶爾會有一頭牛,一棵樹擋在中間,但剩下的空間都是我的球場。」

 

回程的公車上,心滿滿的。我不確定梅西是住在哪一棟房子,也不好意思問。但知道在他人氣低迷的時候阿根廷有一個社區以他為榮,不張揚的把牆漆成藍白間隔、把安全島的邊緣也塗上藍白紋。這個小小的社區包容了梅西一次又一次的冠軍夢碎。回到市區後,散步到旅遊服務處建議去的公園,梅西顯現才華的「紐維爾舊生隊」基地就在公園裡,他從這片草皮開始足球夢。那個十月下午的陽光很舒服,讓人自在的躺臥在草地上,看著阿根廷藍的天空。

 

從公園散步到城市的河畔,那趟旅程一路都大口吃肉,唯獨在羅薩里奧看到好多海鮮餐廳。點了一尾烤河魚,慢慢地剔刺,細細回想這一天。餐廳裡掛著十號球衣,梅西大大小小的剪報被細心的裱框,梅西不在這裡,但又無所不在。

 

離開羅薩里奧後,我對於阿根廷隊要不要拿冠軍沒那麼執著了。我相信他們一定可以辦到,但又怕自己的期待造成他們的壓力(我算老幾)。至少,我的心態越來越輕鬆了,贏也好,輸也好,最重要的是要踢得開心吧!2018年,年輕的Scaloni接掌不討好的阿根廷國家隊總教練一職,當時馬拉度納調侃的說:Scaloni連指揮交通都不會,怎麼指揮阿根廷隊!」後來的事情就是大家知道的,在Scaloni的帶領下,阿根廷去年擊敗巴西,在南美洲最具指標性的球場Maracana奪得夢寐以求的美洲盃冠軍,今年則奪得世界盃冠軍。而Scaloni也是羅薩里奧人,也曾是「紐維爾舊生隊」的一員。

 

這幾天氣溫雖低,但陽光很美,天空是阿根廷藍。一直想起羅薩里奧,很想很想回到羅薩里奧、躺在球場旁的草地上,喝著馬黛茶、再喝點阿根廷Malbec,結束2022年。這個年終是阿根廷的,明年的旅程,也是阿根廷的。

 (本文首次刊登於OKAPI玩真的專欄2022-12-28)

Monday, December 26, 2022

雨天旅行的厭世與艷世


台北從農曆年以來很少看到好天氣,連日降雨讓人以為全世界都在下雨。然而,看到臉書上住在新竹以南的朋友所貼的照片常常是櫻花映藍天、陽光伴水色,只有此刻才會發現台灣一點都不小,其實換一個地方就可以換一個季節,根本不用飛到南半球或是東南亞,只要搭個火車過了新竹,天氣就會好很多。儘管台北新竹大概一個多小時的火車距離,但大部分的台北人還是懶得移動去追好天氣,繼續在陰雨天裡自怨自艾,但有時候也是會享受這般自憐與自我放棄----是啊!天氣就是那麼爛、心情就是那麼糟,再怎麼努力也徒勞無功,一切就隨它去,乾脆好好追劇追球賽!(又濕又冷的這一陣子我可是追了歐冠、歐霸、英超、外加ATP里約公開賽,日子可是熱血沸騰)


在旅途中當然希望天天風和日麗,尤其以前當旅遊記者的時候,除了採訪還背負著要拍出漂亮主圖的任務,出差最大的心願就是祈求老天爺賞光---一定要有陽光!那時候心情總是跟著天氣起伏,碰到雨天或是陰天時,就覺得題目報銷了,看見大片的雲群聚,就覺得世界末日已近。有一回在愛爾蘭出差時,碰到連續一週的暴雨,我的拍照本事拍不出雨天的美感,眼前的海港在大雨滂沱下,按出的照片跟雨中基隆港沒什麼差別。對當時的我來說,雨天即地獄,可以直接把那個地方從地圖delete掉。


愛爾蘭差旅的最後一天是在都柏林,天空終於有一抹藍、有一點陽光,我像蒙主垂憐般在聖史蒂芬公園(St Stephen's Green)、都柏林動物園、Temple Bar酒吧街區狂拍一日到深夜,希望能湊足可以滿足讀者和老闆需求的旅遊照-想像---風和日麗外加天天天藍。有好天氣的主圖才算是旅遊的版圖,否則只是悲慘世界的配圖……現在想來真的很變態,旅遊記者這個工作也讓人看世界變得有點扭曲。


日子本來就有晴有雨,旅途中遭遇的天氣本來就是風情萬種,然而這種對天候包容的態度一直到我已卸下旅遊記者的身份後比較能接受。尤其踏上長天數的旅程後,更加明白旅行即是生活,生活本來就有風風雨雨,壞天氣不見得旅程也會壞掉。三年前造訪南極時,碰到惡劣的天氣,探險船最終沒有在南極半島靠岸,我只能在船上透過霧氣和雨水看著幾隻頰帶企鵝搖搖晃晃地在南極大陸上走著,儘管失落,但又能如何?旅行最終還是要顧及安全,況且對人類來說是爛天氣而不能登岸,對企鵝來說可能是好天氣,也可能因為人類不能登岸而其棲地受到更好的保護。外人對我的南極之旅都報以同情,畢竟花那麼多錢跟時間,竟然沒到南極,有如是冤大頭。但是在這趟旅程中我結識了幾個朋友,我們都是一個人到南極的女生,一路上邊聊天邊喝酒,尤其在不能抵達南極後,更是喝得盡興與認真,坐實喝到世界的盡頭。


南極的船返回阿根廷最南端的港口烏蘇懷亞後,我在這個被稱為世界盡頭的地方住了幾晚,也想把號稱世界盡頭國家公園的火地島國家公園步道走遍,反正我時間多。天候依然不佳,但是我的心境已經改變,不管天候如何,只要沒有安全疑慮我都會走進森林。就在時而大雨、時而小雨、時而出一點小太陽的極地氣候裡,健行數日。或許是因為沒有藍天白雲,國家公園裡的遊客很少,反倒清幽舒服。而在亂石崩雲的山徑上也會偶遇幾個旅人,大家簡單的打個招呼,繼續走自己的路,我喜歡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這一路要走過泥濘、要走過水窪,但大部分的時候曠野地衣吸水性極佳,步行其上是安穩踏實的。每天走上八小時,回到鎮上卸下雨衣、登山鞋,再喝一碗濃郁的帝王蟹濃湯,日子是鮮甜的。


那次的旅程一路北行到了巴塔哥尼亞地區,初夏的巴塔哥尼亞天候不穩定,在被有風有雨有浪的南極之旅鍛鍊後,心情不太會被天氣左右。當搭著船從智利峽灣一路北上到蒙特港(Puerto Montt)時,風雨交加,遊客稀少,本來三人一室的經濟艙立刻被升等成一人一室,一路看著水路安靜到智利中部。那趟遠行就像是浸泡在水裡的旅程,連到了智利外海的Chiloe島之後也是連下了四日的雨,但無所謂了,穿著雨衣搭著公車還是走了達爾文曾經踏查的國家公園,在水潭畔驚呼物種的神奇。物種經歷上萬年的太陽與陰雨而演變之今,旅人的形塑不也是如此。


自此之後,我成了一個任何天候都可以出門的旅行者。但還是要有秘密武器:好穿透氣的雨衣和防水防滑的鞋子。(那段旅程如果逛街我只看這這兩種物品)好的雨衣除了防水還兼具美感,設計良好的口袋可以把隨身物品都戴上,便利的讓人穿上雨衣就可出門,就像披著魔毯一般。當然,不再是旅遊記者的我也不用帶著什麼專業相機鏡頭出門了,手機拍拍就好。下雨天,手機拍照一點都不礙事。而且,擺脫大相機後,我對於一個地方的記憶更深刻、感受力更強,就算是下著雨,也不會抗拒與它相遇。


當然還是喜歡在舒服的好天氣出門,如果不能如願,也只能接受這樣的濕意,雖然不見得可以旅行出詩意,但至少所到之處遊客稀少。雨天出門難免讓人厭世,但陰雨天渾然天成的營造自我相處與對話的情境,有時候路途上看到的小東西都會驚艷不已,而且常常就只有自己一人看到(因為沒有別人),這種「艷」世,給人很大的快樂。

(本文首刊登於Okapi玩真的專欄2022-01-28)


讓我念念不忘的滋味都是用鋁鍋做


 

準備年菜的時候難免會納悶:如果換一個鍋子,是不是做出來的菜就更好吃。用微弱的腦波滑著購物網站,看著被譽為料理神器的小V鍋、被稱為德國媳婦的美善品、內建十八般武藝的智能萬用鍋……神奇的像是把一隻雞放進去就會蹦出佛跳牆。這些神鍋俐落、漂亮、聰明的讓人心動,但價格也讓人心痛,就在猶豫著要不要花大錢投資神鍋以進入一勞永逸的料理世界,游標滑到了Netflix的「街頭小吃--拉丁美洲」玻利維亞拉巴斯那一集,看著婦人正用鋁鍋料理我最愛的馬鈴薯鑲肉(rellenitos),不禁驚呼:讓我念念不忘的食物都是鋁鍋做的!

 

鋁鍋在台灣早就被列為有食安疑慮的鍋具,大量的信息告訴我們鋁製鍋具會致癌、吃多會變笨、會老人癡呆,在以長命百歲為第一優先的養生社會氛圍下,鋁鍋在台灣的廚房根本沒有容身之處。雖然過去社會長期都是用鋁當作烹煮的器皿,老實說,幾個世代吃下來好像也沒事,但當健康意識抬頭,一個物質有食安隱憂就是萬惡淵藪。儘管,它帶來的死亡威脅還比不上現在讓人不安且不斷變種的武漢病毒。

 

不過鋁鍋在東南亞、在拉丁美洲依然非常普遍。當我在的玻利維雅蘇克雷居遊一個月時,廚房的鍋具全是鋁製,還包括鋁合金的義大利摩卡壺,老實說,當時心裡也是一愣,難免會擔心這樣煮飯一個月我會不會老年癡呆,但這都是多慮,街頭的美味直接揭示:不吃鋁鍋煮的東西才是癡呆!當我到大市場的熟食區,看著婦女以鋁鍋爆香蒜泥、放入雞肉塊、再加入新鮮香料燉煮,香噴噴的氣息讓我口水直流,立刻點了一份來吃。還有我每天去語言學校都會經過的炸肉店,總在我下課時以鋁鍋炸排骨酥、豬皮,喀滋喀滋的聲響和酥脆的外觀逼著我一定要買一份回家配酒才行。還有還有我最想念的市場花生湯,它也是在炭火上用鋁鍋慢慢地熬煮花生為泥,成了濃郁溫暖的鹹湯。(不要懷疑,是鹹的。本來我無法接受花生是鹹湯,後來一試成主顧)現在想到這些佳餚,口水還會汨汨流出,依然能感覺到大家肩膀依著肩膀,在冒著熱氣的鋁鍋前喝牛肉湯、雞肉湯的暖呼呼觸感。

 

在南美洲旅行的時候,有時候也會跟著潮流去吃時髦的餐廳,到被選為拉美五十大的名廚餐廳裡開眼界。每每吃得當下都覺得不可思議,但事後回想卻近乎失憶,那高貴的滋味就像高級餐桌上的液化氮般化為雲煙。反倒是在地人的日常滋味深刻的印在腦海,那些家常料理多半不是用名牌神鍋烹煮,而是用當地人隨手可得的鍋具,像是在巴西東北部大城薩爾瓦多(Salvador de Bahía)知名的椰漿燉魚(Moqueca)是用傳統的陶器烹製的,椰漿、辣椒、香料加上魚鮮的甜味超級下飯。在墨西哥米卻肯州(Michoacan)讓人從早吃到晚都不厭倦的油封豬肉(carnitas)塔可,多半是以當地特產的銅鍋油封烹煮,在地特產和當地風味完美結合,忠實的呈現一地的風土。

 

想想小時候奶奶或是媽媽做的年夜飯也是用極普通的鍋子做,廚房裡的蒸氣和油煙,讓我覺得爐頭上的鍋子都是神鍋,這些鍋子沒有微電腦設定、沒有多變的料理程式、沒有精準溫控,有的只有料理者對家人的體貼與關心,諸如老人家牙口不好,菜要煨煮久一點已達軟爛;或是小朋友想要有酥脆的口感,煎肉餅時多煎個幾秒以逼出焦黃。奶奶、媽媽、嬸嬸們以經驗值讓平凡的鍋子變成神鍋,費時費勁也費心的做出整桌的年夜飯。那個時候所稱讚的好吃,一定是料理手藝好,而不是鍋子好!

 

在越來越拜物的年代,「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成了消費世代最高指導原則。拍照拍不好就去買最貴的手機、菜煮得不好那就買最先進的萬能鍋。買拍照功能強大的手機我可以接受,但經過研究後,買包山包海包好吃的智慧萬能鍋我就沒興趣了。雖然很多人喜歡鍋具有自動料理模式,或是推崇名牌鍋具的內建菜單食譜,不過當每個人都可以做出「一樣的美味」時,不就是一個中央廚房的概念嗎?這樣的料理讓我感到無趣且無聊,不會想念。最近翻閱食譜,赫然發現現在的食譜書作者還會貼心地寫著不同鍋具的料理步驟和程式設定,食譜書儼然成為電腦使用手冊,美味盡失。

 

邊做年菜邊回想旅行的滋味,在等待滷製豬肉時,點開新影集「吮指天堂墨西哥」,購買萬能鍋的念頭立刻斷念。影集裡手到擒來的瘋狂調酒、無限制的甜點、大份量的漢堡……即興又充滿料理的趣味,這些都不是一板一眼的智能鍋具可以容忍的,但卻是鋁鍋或是平凡的鍋子可以創造的,對我來說,這才是料理的樂趣;也只有透過平凡的鍋子,才能烹煮我對遠方的想念。

(本文首次刊登於OKAPI玩真的專欄2022-01-28)

 

 

 

去看一場烏克蘭搖滾天團演唱會

 

我看過一場烏克蘭搖滾天團演唱會,不在烏克蘭,而是在亞美尼亞。


我沒去過烏克蘭,但在2016年走訪亞美尼亞的時候,處處充滿下一站應該要去烏克蘭旅行的暗示。落腳亞美尼亞首都葉綠凡(Yerevan)青年旅社時,碰到許多來自歐洲的旅行者都是從烏克蘭經過喬治亞然後抵達亞美尼亞,他們總是說烏克蘭的好,諸如:森林漂亮、古蹟豐富、天空很藍、人很善良……出乎意料的好玩。


相對於國土面積不大,景點是以基督教遺跡、宗教建築為主的亞美尼亞,烏克蘭的旅行條件聽起來很誘人。當時,我就想,有機會還是可以去烏克蘭看看,想去看車諾比核電廠廢墟如何幻化成森林。就只是想想,還沒有巨大的動力想立刻奔去,畢竟去看一個地方到底有多美或是不是宛如仙境,已經不是我的旅遊目的了。


在葉綠凡的夜晚,我習慣去幾家爵士酒吧聽音樂,雖然亞美尼亞不是富庶的國家,但精神文明極高,單音樂天分這件事就讓人折服,不管是街頭露天的表演或是酒吧的樂團,素質超群,幾家爵士酒吧的現場表演不輸紐約東村那些經典名店,況且聽音樂的消費比台灣便宜許多。在城市流連的時候,常在街頭看板看到Okean Elzy的世界巡迴海報,我好奇地問旅館櫃台經理Grigor這是什麼團體,他興奮的說:「這是烏克蘭的天團!是很有名的搖滾樂團,妳一定要趕快買票去聽,有很多人會去。」


我好奇Okean Elzy為何那麼有名?他說:「這個樂團是烏克蘭的良心,永遠跟烏克蘭人民站在一起,為人民出聲,主唱Svyatoslav Vakarchuk曾經從政,在烏克蘭很有影響力。」他又幽幽地說:「在對抗俄羅斯上也很有影響力。」俄羅斯在2014年出兵克里米亞,我到亞美尼亞時已經是侵略行動的兩年後,但周邊國家對俄羅斯仍戒慎恐懼,亞美尼亞更是忐忑不安。這個小國被土耳其、亞塞拜然兩個惡鄰夾擊,又有一個不能不理的俄羅斯老大哥,和當地人聊天時常會聽到:「誰知道哪天普丁發神經,又挑起戰火,他都可以出兵克里米亞了,完全不管甚麼正當性。」


Grigor特別提到當俄羅斯出兵克里米亞時,Okean Elzy在第一時間就譴責俄羅斯,用歌曲團結烏克蘭的人心,樂團甚至聲明:自此不到俄羅斯演唱。克里米亞事件之後,Okean Elzy在同年六月於基輔開演唱會,那場演唱會有八萬五千人參與,是基輔奧林匹克體育場(Olympic Stadium)史上最多人參加的演唱會。Grigor點那場演唱會的youtub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LPe_jGmxq0) 給我看,不知怎的,聽不懂烏克蘭文的我竟熱淚盈眶。(寫這篇文章時,這首歌有2497萬人次觀看)


離開亞美尼亞的前一晚,我去看了Okean Elzy世界巡迴演唱會。我從市區一路走路過橋走到Karen Demirchyan音樂廳,沿途所看到的樓房、雕像、戲劇院、芭蕾舞廳、甚至亞美尼亞人引以為傲的白蘭地酒廠都是蘇聯時期留下來的產物。過去蘇維埃式呆板的建築是城市主要的面貌,然而也有一些新的氣息從死氣沉沉的龐然大物建築旁竄了出來,像是優雅的紅酒鋪、有個性的咖啡館……年輕一代的亞美尼亞人不一樣了,他們向歐洲靠攏、想擺脫俄羅斯的控制(但這控制是無法掙脫的),這樣的族群,跟我走在同一個方向,我們在夕陽中往Karen Demirchyan音樂廳聚集。


驗票的時候,工作人員很好奇我怎麼知道這場演唱會,我說:「看到街上的海報」。他問我從哪裡來的,我說台灣。他非常驚喜,衝動地抱著我說著:「我一直聽說台灣很棒,你們跟中國是不一樣的。」在這裡很輕鬆,自主自由自在是被理解的。


偌大的表演廳裡塞滿了人但沒看到亞洲人,我不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當主唱Svyatoslav Vakarchuk開唱時,他的聲音將所有人的心都融在一起,全場跟著他合唱、跟著他搖著跳著。音樂和節奏超越了語言,大家緊緊相擁。


帶著被音樂燃起的滿腔熱血於冷風中走回旅店,我緩緩的跟葉綠凡這個城市告別,而烏克蘭這個國家的魅力在心中激烈翻騰。


亞美尼亞人的擔憂是對的。在疫情嚴重的2020年九月,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因為納戈爾諾-卡拉巴赫(Nagorno-Karabakh)的主權問題開戰,亞塞拜然背後有土耳其撐腰,亞美尼亞則以為老大哥俄羅斯會幫助他擺平戰事,結果俄羅斯態度曖昧,最後亞美尼亞大敗。當總理帕希米揚宣布投降時,民眾氣得衝進國會要總理下台。亞美尼亞朋友無奈地捎來信息說:「俄羅斯又在惡搞了!」


普丁持續的惡搞,限制言論自由、囚禁異己,這世上看起來沒有人能治得了他,現在他出兵烏克蘭。出兵的那天,我想起Okean Elzy的音樂、想起他們的一首歌「Not Your War」(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wQpCA3NWyk),我在串流平台一直播放他們的歌、追蹤他們的臉書,我對這場不義之戰的資訊都從這個樂團而來。樂團甚至宣布從二月起一直到戰爭結束,凡在串流平台點播他們音樂的收益全數都捐給醫療院所。我一直聽一直聽,繼續烏克蘭搖滾天團的演唱會。

(本文首次刊登於OKAPI玩真的專欄2022-03-03)

出差的時候 你都住甚麼旅館


 

訂了一間叫做「布拉格」的汽車旅館,不是因為貪圖歐風、也沒有想念捷克,完全是因為在這個小鎮距離受訪者最近的的旅店就叫做「布拉格」。「你們就去布拉格啊,很近也方便」受訪者說。他語氣輕鬆的就像我們已經在查理士橋上漫步。收工後,開到「布拉格」,它就在鄉間的一個田地邊,沒有古堡的夜景,兩層樓的長方形外觀披滿了燈泡、閃爍華麗的霓虹燈。建物四周舉目無物,我滑了滑地圖,不遠處是殯葬園區。這一切都無所謂,出差的住宿只求乾淨、安靜、其他東西可以眼不見為淨。

 

近期出差總是有大大小小的器材,找住宿點的首要條件是:好停車。住宿空間大又沒有停車煩惱的汽車旅館成了理想選擇。在荒涼公路旁的汽車旅館當然不能跟「玩飯店」等級的摩鐵相提並論(不過台灣鄉間的汽車旅館真的會讓我想起在美國公路上的MotelSuper 8 之類的,當然還會伴隨一些亡命之徒和謀殺案情節),但入住之後跟去高檔摩鐵休息兩小時一樣讓人不想出房門。在城市裡標榜精品飯店等級的摩鐵把房間規劃成主題樂園,巴里島風、巴黎風等等異想世界以燎燒慾望,讓人不想出門。至於在寂寥公路旁的汽車旅館,徹底滿足休息的需求,什麼飯店的巧思、設計都不重要,只要能安穩的停車、洗澡、睡覺就好。由於外頭沒有風景也沒有名產名勝,更坐實進去了就不用出來,徹底的在自己的空間裡自閉。對出差時總要不斷跟人溝通交涉的人來說,能徹底與外界斷線(但網路不能斷)就是最完美的住所。如此「完美」的地方我老是忘記拍照,因為一切都太平凡了,平凡到讓人不用多花力氣構圖按下快門。

 

也曾經去台南會想住在老城區的文青旅店、到花蓮想住看海民宿,但是文青旅店常常中看不重用,找間拍起來像小日子雜誌風格的文旅,可是住進去不是隔音太差就是樓板太薄,最關鍵的是,老房子旅店往往沒有電梯,看著同事要扛著沉重的器材在窄窄的樓梯爬行,真的是一場災難。至於看海民宿,以出差的預算,根本住不起。就算住進去了,也因為抵達的時間通常很晚、離開的時間總是很早,海常常都沒有看到。不過出差時期,「民宿」若特別有人情味,也是甜蜜的負擔。在很累的工作結束後,只想趕快進房間把門鎖起來不要講話,若民宿主人太熱情地搏感情,那無疑又是一場加班。

 

以前在寫旅遊報導的時候,常會覺得一般的商務旅館沒特色、無人情味,所以不會特別推薦。現在才知道,只有在旅行和度假的人才需要特色跟人情味,出差的人只圖一個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看來無聊的商務旅館一定有標準化的床鋪、浴室、空調、熱水壺,淋浴的熱水通常不會忽大忽小,這種沒甚麼特色的飯店才可以徹底的休息。此外,商務旅館通常六點半就會把早餐擺好擺滿,很符合出差作息,雖然菜色一般般,至少出門不會餓肚子,也無需犧牲睡眠提早出門吃早餐。或許你會說商務旅館的早餐很制式,但那又如何?我一定會忘記在那裏吃了甚麼,況且,我何必記得!

 

其實出差住宿品質的關鍵在於一人一室,再破的旅館、再詭異的地點,只要能自己一個房間就是好的出差旅店。很多公司為了省預算,要求同性的同事兩人一室,我常想建立這些規則的人一定沒有頻繁或長期出差。跟同事工作一天後,不管感情好或感情壞最終都想要獨處、想在屬於自己的房間裡好好休息,不用擔心被打呼聲干擾(或干擾別人)、不用因為作息不同而綁手綁腳、不用為了維持同事情誼而不斷搭話、繼續裝作有禮貌。

 

出差跟旅行是完全不一樣的。出差是上班,儘管作息總是不正常,但還是希望可以切割出可以鬆一口氣的下班時間。一間可以鎖門獨處的旅館房間就是標示下班的聖地。在這樣的房間裡有很多插座讓人可以痛快的把所有3C產品的電充飽、有快速通暢的網路讓人遁入虛擬世界、有上百個頻道的電視讓人百無聊賴的按著遙控器巡遊、有勻稱的花灑讓人洗個舒服的熱水澡、可以自在地沖杯咖啡或喝杯啤酒、可以自由地播放想聽的音樂…….以這樣的心願羅列,不起眼的汽車旅館簡直就是差旅極品。

 

荒涼公路旁的「布拉格」滿足上一段所有條件,而且還在小地方加分!秉持著汽車旅館的服務人員為保障隱私而絕對不會跟客人接觸的原則,它所提供的早餐是定時放在車庫的邊桌上。我走下樓去取餐時,發現餐盒上竟然貼了一張手寫的便利貼:祝福你有美好的一天,還畫了一顆心。打開盒子,裡頭是飽滿的總匯三明治。在此連住三天,另外兩天的早餐分別是肉粽、起司雞肉捲,天天換口味且日日貼上一張幫人打氣的便利貼。對我來說,這就是出差旅店最恰到好處的人情味。

 

離開「布拉格」的那天早上,我發現電視旁的牆面平放陳列了九本書,在管理、理財、心靈叢書間竟然擺一本林立青的《如此人生》……不禁好奇,究竟誰會在汽車旅館裡讀書呢?這間「布拉格」真有點不尋常。駛出車道,白天的布拉格少了霓虹燈打光,就像尋常的農舍立在田野間,開車呼嘯而過不會看見,也不會特別記得,然而那貼在早餐盒上的便利貼,我已夾在筆記本裡。車子經過成排的黃花風鈴木、穿越木棉道,看來我在差旅中也短短體驗到布拉格之春。

 (本文首次刊登於Okapi玩真的專欄2022-04-26)

 

還有什麼比刷機票更容易進入多重宇宙

 



「偽出國」和「儀式感」是疫情爆發兩年多來我聽到近乎要厭惡的字眼,因為這兩個詞彙都是得不到而只好委屈做假或做作。我向來只玩真的,再多有儀式感的雕琢或擺拍,對我來說都是因為得不到或是無法成為日常一部分而進行的表演,這一切只是徒增傷感,甚至自厭。

 

所以我不喜歡所謂的「一秒在東京」、「一秒抵歐洲」之類的話術。旅行又不是在換視訊會議的背景,「秒到」只強化了虛假。既然可以秒到,那也可以秒離,這些偽旅行都是虛空。

 

對我來說,旅行的樂趣很少發生在多快抵達,或是到了哪裡,值得玩味許久的環節總是發生在出發前的準備與沙盤推演,從買機票要選擇哪家航空公司就讓腦袋的思路連上身體的發電系統,百無聊賴的軀殼立刻流竄電流、電力直衝腦門,平時對數字無感的大腦瞬間內建計算機,匯率換算毫無障礙。

 

就在一個天天確診七萬多、看來不宜出門鬼混的週末,吃完早午餐、點開很久很久沒點開的skyscanner,開始亂點目的地。法網剛開賽、我的偶像Messi已去巴黎聖日爾曼一個球季,那去巴黎看球賽好了。直飛的班機都很貴,要三萬有找又不想飛得太累目前最佳選擇是阿聯酋航空和新加坡航空。搭阿聯酋航空的好處是台灣自我鎖國,出國的人少,前段飛去杜拜的航程機艙一定很空,買經濟艙應該可以坐擁一整排。至於小缺點則是來回都要在杜拜機場待四個小時(但許久未出國,能在機場流連大半天也是幸福),但我沒刷下阿聯酋機票的關鍵在於操作到「選位」那個步驟時,發現預選位置要付費,尤其後段從杜拜飛巴黎(或歐洲任何一個城市),選靠窗或走道單趟都要一千多元,因此網站上最初的票價最後要加將近三千元才是最終票價。對於許久未出國的我來說,多三千,不算甚麼,只是不喜歡買東西東加西加,不是一口價。(當然也是可以放棄選位,就免加錢,完全就是心情不佳)

 

後來刷了新加坡航空,其實新航也是要選位費的,不過便宜一點點。但旅人的選擇常是混雜理性跟瘋狂,看到回程在新加坡轉機時間很長,竟興奮的幻想:到時候也許可以出境到東海岸吃一下辣椒螃蟹。當點下出發和回程的年、月、日,按下搜尋,選好航班、輸入卡號、按下確認,手機收到電子機票,一切那麼踏實且真實。不要問我怎麼只是吃個早午餐就刷了一張機票,況且在網站巡遊時,發現巴黎不是我的最後目的地。

 

此刻,BOOKING.COM也可以點開了,我有兩年多沒點開這個網頁。

 

打開地圖,沿著公路看著旅館的模樣,這間房間可以看到海、走到沙灘兩分鐘、立刻訂起來;那間是一百多年的老房子、房門手把的雕花好美、趕快訂起來;小路岔出去的木屋是座落在農場裡、有五十頭羊、早餐是老闆自己做的窯烤麵包、也得訂起來。整整一個周末,看遍一個島各式各樣的旅店,思索著有陽台的房間好還是有露臺的頂樓好,然後細看住處周遭有哪些超市、肉舖、公園、酒吧、咖啡館,實景地圖放大又放大,甚至還研究起酒鋪的賣酒時間。民宿主人訂房確認函上特別註明星期六酒鋪會比較早關、星期天不賣酒……這增添了旅行的刺激感,這意味飛機抵達的那個星期六下午,租好車就要先奔去酒鋪採購,這樣才能在望著海的旅館開香檳。旅途中的日常比去知名景點朝聖還要真實且迫切。

 

或許你會問,到時候萬一疫情還沒結束怎麼辦?到時候萬一歐洲打仗怎麼辦?若會擔心這些「萬一」就不會點開航空公司的網頁了。兩年多了,事實證明疫情是不會結束的,病毒趨緩後也會有其他病毒,沒有病毒也有別的意外。生命是自己的,時間也是自己的,應該是自己對自己的生命與自由負責,而不是巴望國家來負責。我已經對「疾管家」LINE上的數字麻痺了,佩服可以連著兩年多幾乎天天準時兩點開播的連續劇,劇情牽動島內的敏感神經…….仔細想想這是多麼超現實且不可思議的直播節目。

 

終究是要回歸正常生活。只是長時間下來,什麼才是正常呢?如果傳說的21天可以讓習慣養成,那這超過八百多天的防疫生活真的讓我們習慣成新人種了嗎?這半年密集的看足球賽與網球賽,球場總是坐滿沒戴口罩的人、球員熱情的擁抱、球迷瘋狂的吶喊,尤其看到最近馬德里大師賽西班牙19歲的超新星Carlos Alcaraz奪冠後和對手Alexander Zverev在頒獎台上開著香檳互淋對方、痛快地就酒瓶口喝酒……這才是正常的人性與生活吧!

 

刷了一張機票就開啟旅行的大門了,享受著出發前的研究與想像。在台灣確診人數破百萬的此刻,重讀Sylvain Tesson《貝加爾湖隱居札記》,看到他在巴黎羅列出旅居西伯利亞森林的理想書單不禁莞爾一笑,是的,當有一個遠方要去,就會不時地想該帶什麼書、要準備什麼樣的音樂歌單……心早就啟程了。相較於買股票,買機票踏實多了(建議在非常時期還是在航空公司官網買,要是真有「萬一」在,知道找誰解決問題)。有機票就有夢想,有票在手希望無窮。

(本文首次刊登於OKAPI玩真的專欄2022-05-26)

沒辦城市博覽會的基隆也很美


 六月,很多朋友都去了基隆城市博覽會。臉書和IG上都是美照,普遍的反應是:基隆變美了,和想像的不一樣!那想像的又是怎麼樣?


這一年多在內湖工作,唯一讓人會心一笑的小快樂就是內湖離基隆非常近,開車上交流道然後滑下去就到了。過去我覺得去基隆麻煩,有海有山想起來就像城市的遠方,但疫情期間我比較常開車跑東跑西,赫然發現從內湖去基隆的距離跟去中和板橋差不多。重點是下交流道就可以看到直通國際的港口,二十分鐘內的場景切換猶如魔法。


基隆近到中午休息時間可以殺到西岸碼頭吃個沙茶牛肉、沙茶牛肝,再一大盤咖哩沙茶炒烏龍,暢快的滿足感讓人覺得忌口澱粉或不吃澱粉是很愚蠢且浪生命的事。重點是,吃完再奔回辦公桌位子的時間都比跑去好市多買生魚片還是墨西哥雞肉捲的同事快。但基隆很難讓人想立刻殺回來,通常去了,下午就要請休假了。


吃完沙茶牛肉總是想要喝杯咖啡,於是車子開到明德大樓旁,通常我可以好運的停在愛二路「連珍餅店」旁邊的停車格,若運氣普普就開到仁愛市場地下停車場,然後一路逛著騎樓、爬到明德大樓二樓的老字號「上選咖啡」喝一杯。


明德大樓完工後,「上選咖啡」就進駐了,見證蓋在旭川上大樓的風光歲月,過往依賴國際港貿易還有船員生態的熱鬧委託行、卡拉OK早已蕭條,取代而之的是有時光感的咖啡香氣。髮色銀白閃亮的童老闆其實年紀不大,戴著紅色鏡框的眼鏡,更顯時尚。她總是俐落的溫杯、專注的用虹吸式咖啡爐煮著咖啡;看著那大大小小滾燙的泡泡衝上咖啡粉然後浸潤出焦香、最後沈積成像是菲律賓薄荷島般的巧克力山,視覺與心情都得到安慰。她數十年如一日的烹煮咖啡、服務的客人八成以上是熟客,走進咖啡館就像造訪一個溫馨的客廳,彷彿大家約好彼此照應一起變老。吧台坐著魚行老闆、角落坐著郵差、另一端則是廟口賣麵的大姊,他們都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奮鬥超過三十年,大夥兒在在這裡喘一口氣、然後繼續拚經濟。


要在這棟四十多年的大樓裡度過咖啡時光真的是太容易了。二樓靠海那側的是「鳥巢咖啡」,挑個靠窗的座位就可以看海甚至大船入港到深夜(可惜疫情期間少了太多大船),秋冬還可以看到黑鳶在港口盤旋;往仁愛市場那端的至善大樓二樓則是香港風情的「曙‧ 初見咖啡」,要拍「阿飛正傳」風格的網美照就是那裡了。至於明德大樓一樓靠海邊處的「小義大利」,一直讓我有置身異國的感受,它是那種你一下郵輪、想要喝杯咖啡呼吸異國空氣的咖啡館。坐在走廊的位置、吹著海風,可以幻想這風把自己吹向遠方,而老闆豆單上衣索比亞、辛巴威之類的單品豆名稱,無疑又魔幻的把人航向非洲大陸。此外,大樓中段一樓的「夏朵咖啡」咖啡館則是古典歐風,由於他營業時間到半夜(小義大利六點關門、上選五點關門)、又靠街道,有時候想看路人來來去去或是等崁仔頂開市就會耗在這。


當然,要等到半夜兩三點開市的崁仔頂有點挑戰,如果打算逛崁仔頂我通常會回家睡一覺再來。畢竟去「崁仔頂」都要有堅強的意志力和堅定的目標物,不外是拍東西或是買新鮮的海鮮,這兩件事情都不能以「閒情」處理,也無雅致純欣賞。


若我在傍晚時分還流連於明德大樓這一帶咖啡館,我的心願常常只是等六點在崁仔頂橋上開市的那攤鹹湯圓(孝一路和忠三路交叉口)。老闆約莫六點就把湯圓攤車定位,然後老練的用篩子煮三角形鮮肉湯圓和豆乾包,融合著筍絲和油蔥香氣的大骨湯頭是有歷史的地方才會有的滋味。在這個湯圓攤可以慢慢喝著湯,看著基隆華燈初上,斜對角的滷肉飯紅燒鰻魚羹已聚集了人潮,再晚一點運送魚貨的卡車就會慢慢的湧來。在基隆吃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想要去張羅甜不辣、豬肝腸都有各自的路線與時段。


很多人說基隆路很窄、很難停車、腹地很小,但做為國際港的基隆,他的腹地向來就是遼闊的大海。至於停車的趣味,只有懂基隆的人可以體會。只要不焦急、不抱怨,還是可以瞄到一個讓人覺得懷疑確可以停的位置。(我不否認要對基隆有愛才會有找車位的耐心和信心)儘管停車的位置可能離要去的地點有點距離,但這段散步路線常會有新發現,原來這個三角窗有好吃的乾麵、那個小巷旁有好喝的素湯。店家多半小小的且不張揚,不管有沒有辦城市博覽會他們都以自己的時區運作著。


我幼時的基隆記憶都是濕漉漉且灰濛濛,還加上爬不完的階梯。兩個舅舅住在中正公園附近,每年過年都要跟著媽媽到基隆拜年,外頭濕冷所以無法出去玩,但團圓飯的酒桌卻很熱。儘管幼年不能喝酒,但可以感覺到大人們到基隆吃飯比去其他地方吃飯快活,端上來的花枝肥、明蝦甜,小時候經驗過的「好料」與「澎湃」都是在基隆的餐桌。


很奇怪,這幾年因為工作很常造訪基隆,卻覺得基隆沒有以前濕也不常下雨,去的時候多半好天氣,常常可以不帶雨具乾爽下莊。離開的時候總是會到「連珍」買幾盒芋頭球、鑽進「全家福」買盒元宵,可以的話還會到舊稱勝利巷的中正路656巷的「文化美容院」跟韓國大姊買包泡菜。這條巷弄過去是韓僑的聚落,現在僅剩黃大姊。


物換星移,儘管基隆有全新的都市規劃、很潮的藝術展覽,但在這個曾經是台灣通往國際的港口處,還是會著迷於由時光陶鑄出來的本來面目,比方明德大樓二樓盒子有點泛黃的模型店、比方模型店對面的美術用品店,或是往後走的「八斗子林太太」裁縫車搭著鄉土劇哭喊的聲響……時光的魔法自然地在這裡策展,每一次的造訪都情不自禁的流連。

(本文首刊於OKAPI玩真的專欄2022-06-28)


兩百多年前探險家就預告這個夏天會很熱

 


雖然知道這個夏天特別熱,也知道已經離「暑假」這種夢幻長假很遠很遠了,但出於暑期一定要出遊的生理反應(求學時代的內建生理時鐘到現在仍持續),還是計劃頂著烈日出門。


或許是因為我是夏天出生的人,熱愛豔陽天,但看到很多地方的氣溫屢創新高,還是會有點心驚。七月初,到台東朋友山坡上可看海的房子小住幾天、拍下很藍的太平洋。我把照片傳給台北友人,友人直覺的反應竟然不是讚嘆魔幻台東藍,而是說:「熱爆了吧!」其實,並不熱。來自都蘭山的風從後方襲來,眼前則是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空氣是流動且清涼的。在這個架高且以貨櫃為主體的房子,沒有冷氣,也不需要冷氣,這是跟自然共生的房子,房子的每個方位都是落地窗,不是看山就是看海要不然就是看樹。當被大自然擁抱時,只有沁涼。


坐擁自然好宅的朋友說:「最重要的是後面那棵大樹啊,有樹蔭的房子一定會涼。」聽起來很八股的「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道理,在這個時候特別能體會。很多想來東海岸定居的人,買了地之後就開始整地砍樹打造心目中的水泥豪宅,殊不知在這塊土地上最珍貴的樹被拔除後,土地就喪失靈魂、房子少了可以調節溫度的利器。


同樣也是住在東海岸旁的花蓮友人總愛跟我說晚上睡覺時有多涼多涼,他的海濱小屋也是樹林圍繞,大自然是最完美的溫控。不過,他家附近有棵大樹最近被新購地的地主砍掉了,他不解地說:「樹要長很久才能長得那麼高那麼大,重點是樹可以帶來清涼的空氣。如果搬來這裡不打算跟大自然共存,那為何要搬來呢?」


人總是想在喜歡的地方蓋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房子,但心目中的房子,不見得可以跟自然共存。因為怕蟲怕落葉,就把樹砍了;怕不安全於是把牆築得又厚又高;一旦不透風,就會打算裝冷氣。冷氣讓室內的房子涼了,可是排放的熱氣讓室外的植物受苦。移居者最初是被山海吸引而想定居,最後山海都在冷氣房外,吹不到山風也吸不到海風。


為了找尋涼意,上山避暑是夏季旅行的選擇之一。在台北飆到三十八度的時候,我在北橫的明池,住得小木屋沒有冷氣,晚上還得蓋厚被子睡覺。高海拔擺脫燠熱,身體立刻躍進不同氣候帶。既然此刻無法立刻去遠方,那就往高處,登高讓人務實的離開同溫層、視野煥然一新。這時候會慶幸自己置身於台灣,可以在很短的交通時間裡,隨意換季,要呼吸二十度以下的空氣,就往山上走;要熱帶氣息,平地處處是熱帶。在棲蘭神木園健行時想起了被達爾文稱為「最偉大的科學旅行家」的洪堡德(Alexander Von Humboldt),他在初次攀登厄瓜多海拔6268公尺高的欽波拉索山的時候提到:「整個過程就像一趟橫跨赤道和南北極的植物學之旅。」不同海拔呈現不同植被、不同的植物面貌,在洪堡德的眼裡,大自然是一個活的整體且彼此連結。


造訪過南美洲的人,都會聽過洪堡德的名字。在秘魯旅行時看到的企鵝就是洪堡企鵝;在加拉巴哥浮潛時,溫暖的海水裡突然有一處非常冰涼,潛導說這就是洪堡涼流……。對當時的我來說,洪堡德就是一個發現者,我並沒有特別研究這號人物。直到這個很熱的七月,我把買了很久的《博物學家的自然創世紀》翻開來細讀,立刻掉入洪堡德迷人的世界。


整本書以書信、文件、手稿、珍貴的繪圖活靈活現的呈現洪堡德的自然觀與影響力,精讀這本書我才知道原來帶領拉丁美洲脫離西班牙殖民的玻利瓦(Simón Bolívar)是深受洪堡德理念的影響與鼓舞,才決定走上革命之途;洪堡德的自然觀察理論更深刻的影響達爾文。造就洪堡德世界觀最關鍵的旅程就是二十多歲那趟南美洲之旅,在旅程中他感受到「自然在每個地方都用同樣的聲音對人類說話,聲音是靈魂所熟悉的。」他甚至說「比起世上任何地方,大自然在南美洲更強而有力的展現其自然連結。」讀到這句話,我想立刻啟程再訪南美洲,去聽清楚大自然的聲音。


在兩百多年前的拉丁美洲旅程中,洪堡德發現自然的連結很容易被人類切斷甚至破壞,他對西班牙殖民者一直逼墨西哥人挖礦感到無奈,明明這片土地栽植農作可以讓人民富饒,但殖民者卻要挖礦,把當地人送入險境,他感嘆的說:「曾經肥沃的土地,因為不斷過度開發而變得貧脊」。當地人還告訴他:「土地的乾燥程度隨著古老樹叢被清除而增加。」走訪古巴的時候,他也觀察到甘蔗園無所不在,他寫道:「走到哪裡都看到經濟作物取代提供營養的蔬菜。」兩百多年前,他就清楚地提醒世人:人的作為會帶來的氣候變遷與環境變化。當森林被破壞,泉水不是枯竭就是不再豐沛,因而導致土壤乾燥無法蓄水,只要遭逢大雨,就會洪水氾濫……這樣的景象其實在近十年反覆上演。


熱浪、森林野火蔓延、超乎想像暴雨、不尋常的酷寒……過去課堂裡的氣候變遷在這幾年已經具體的在我們日常生活裡發酵。我們不用去南極北極目睹冰河消融,就知道地球在發燒,過去覺得不可思議的字眼如「氣候難民」,現在成了真實。因為外在環境變動劇烈,逼著人類只好躲在室內,升級室內的冷氣暖氣等溫控裝置。人類越想控制自然,自然益加反撲,這般對立只會兩敗俱傷。近三年的新冠病毒加上氣候變異,不禁讓人納悶人類已非適合存活在地球的物種。


以目前的處境看來,我們還是要活下去,我們還是要旅行。如果這個夏天沒有冷氣你也是可以存活,這意味著你生活的環境受到祝福,好好疼惜這樣的環境,呼吸自然的空氣。而我的夏日旅行計劃很小也很大,就是去不用吹冷氣的地方,呼吸天然的空氣。曾幾何時,要呼吸天然的空氣都成了奢求?兩百多年前洪堡德就揭示了氣候變遷對人類的影響,但比起專家對環境變異的警告,人類還是對挖鑽石挖石油比植林來得有興趣,兩百多年來皆如此。至於人類在地球能不能再住下去?就看誰能耐得住極熱與極寒。

(本文首次刊登於OKAPI玩真的專欄2022-07-29)

後疫情時代旅遊保險怎麼保

 

兩年半沒出國,衍生了許多自尋煩惱的事情,比方研究起旅遊保險。


我是個沒有買防疫保單的人,可見我對保險這種事有多輕忽。一直覺得事情來了就來了,聽天由命的性格當然也沒有好好看待旅遊保單(其實是任何保單,保單的字級都那麼小、語法那麼艱澀,實在看不下去)。我往往沒有考慮太多便買機票走人,只有搭機前會從俗的買不看內容只看身故值多少的旅遊平安險。關於出國,我從來沒想過可能會出事,總是抱持到時候再說的心態。


雖然也曾出過一些事,諸如在土耳其潛水時腳趾被船上突出的釘子刺穿而被送去醫院縫合、在比利時行李晚了四天才來……這些事都因為保了旅遊平安險而拿到了賠償。但理賠到手我並沒有特別開心,不管是受傷或是行李發生問題,當下都很難受,勢必影響旅程,這些影響都不是賠償金額可以彌補的。尤其許多索賠都是事後要舉證,這些瑣事只會混亂情緒。我從不覺得保險的理賠就是賺到;事實上,旅程中的失去或錯過是保險賠不起的。當然失去或錯過或受傷就醫也可能是另一種旅遊體驗或風景(尤其受傷很容易日後拿來說嘴)。我只希望一路平平安安,心願真的很小:飛機準時起飛(沒有颱風或天災干擾)、轉機的班機趕得上、行李有順利領到(機場地勤有罷工的權利,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這個航班抵達時罷工)。


因為太久沒出國了,過去為了出國而做的習以為常的事情現在都異常了起來,連從不放在心上的保險都讓我花了大半天研究。最近因為很多產險公司取消旅遊平安保險的「海外突發疾病」醫療保障,新聞炒得沸沸揚揚,我的思緒也被激的七上八下,不得不好好研究一下海外醫療到底要怎麼保。


過去我很少想到突發疾病之類的醫療問題,但兩年多的疫情和種種怪病讓人不知不覺地對世界有所畏懼,萬一得了猴痘怎麼辦?萬一得了新冠變種怎麼辦……?在台灣待了兩年多,不斷的孳生「萬一」,人的心神都被事事謹慎的島民影響到疑神疑鬼了。在網路上和歐洲朋友閒聊,我問要不要保新冠肺炎險,他語氣吃驚的說:「現在誰還管新冠肺炎,那就是感冒啊,不要亂花保險錢。」他講得灑脫,可是我眼前的電視播的是日本疫情延燒、中國又打算封某個城鎮城把人丟到方艙醫院。莫非我從電視裡看到的世界是假的。


友人丟給我一個國外的保險網站worldnomads(怎麼有那麼美的名字,單聽公司名就想投保),網站的banner還寫著:給你旅遊的勇氣。天哪,這話術和網站風格就是要吸收勇闖天涯旅人的保單。過去執意浪跡世界的我,從來沒謹慎思考過保險這件事,現在則吹著冷氣、點著google翻譯、研究保單的每個條款。輸入了旅遊區域、旅行時間、實際年齡後,跳出洋洋灑灑全包式內容,除了一般的意外、醫療,還有旅遊中斷、行李遺失、自然災害(如果因為暴風、洪水、地震造成額外的住宿和交通花費會賠償)、護照被搶、錢被偷的理賠……甚至還有劫機被當成人質時他們也想辦法來贖你。


看完這些細項,我也把自己旅程可能變成的災難片情節在腦中演了一輪,越想越覺得可能會在某些環節獲得理賠。比方說自然災害,現在哪個地方沒有自然災害呢?尤其我要去的地方天候不穩,大有得到理賠的機會。但我不會因此而見獵心喜,因為這個「萬一」發生,旅程注定泡湯,它將牽涉到後續行程變更、班機更動,甚至因為災害而造成受傷……,這樣一想下去,人都憂心忡忡的自我懷疑起來:真的要在這個時間點出國嗎?


網路上的保險五花八門,一再挑戰天地任我行的旅行信念。搜尋到一家Worldtrips的保險網站,Worldtrips看起來也是很有旅行魂的名字,但保單的內容可是考驗我的旅遊信心。它除了一般制式的保險內容外,還有現在流行的新冠醫療險、新冠隔離賠償,甚至還有恐怖攻擊的賠償、政治撤離的賠償……讀著讀著我覺得我要成為「亞果出任務」的主角了。


細看這些保單才發現出趟門可是危機重重。而這些細項在這個時代看來都非常合理,旅行一不小心真的很可能就是一場受難記。想要針對各種危機一一投保其實是保不完的,當把保額調到最高,負擔的範圍設定到最廣,其實遊興也沒了,且在出發前就被保單內容殘酷的潑了冰水-----是啊!旅行就是這麼危機四伏。不過,不出門也不代表可以長生不死,台灣新冠卻診率高、又有中國的飛彈威脅、再加上地震等天災,在台灣不見得比較安全。



此刻疫情未歇、又有不同的病毒竄起,再加上氣候變異,不是暴雨就是暴熱,為何大家還是勇敢上路?登上巴黎鐵塔要排兩小時、朝聖之路可能訂不到一張床…..或許就是因為不想人生就被平淡綁架、也不想被新冠肺炎的威脅綁架。上路了,儘管有風險,人生可以有一點不一樣,一點點也好。就算呼吸一下海外機場空氣也好,曼谷機場的甜味、美國機場清潔劑的味道、德里機場的香料味……這些異味都讓人想衝一波。


8月初,冰島法格拉達爾火山(Fagradalsfjall)爆發,熔岩加上火光的景觀吸引很多觀光客立刻買機票飛往冰島。被視為高危險的火山沒有嚇走人,反而吸引了更多人前來,寧可走上十公里的路去一探地景的奧妙。火山向來被視為險路,常被喻為世界末日的景致。如果現在就是末日了,就算危險,我也要目睹神奇的風景,都沒有明天了,誰管有沒有理賠呢!


在網路上逛了好多家保險公司,我最後買了很平實的mawista 的旅遊醫療險,相中他萬一就醫的話,保險公司直接幫你支付醫療費,不用回台事後申請。我想這就夠了,而且一天只要1.25歐元。我不想花大錢買保險,只想圖個心安。在這個時局,能夠放心放膽去旅行,就是幸福。


好險,我要出國了。不用每天盯著今天幾人染疫、不用聽聞台灣選舉是是非非。除了確診人數與疫情的發展,人生還有很多事情要關心,自己的計畫也不該被充滿陰謀的疫情影響。不管我保的險好不好、周不周全,都是好險。好險,我要出國了,口罩,掰了。

(本文首次刊登於OKAPI玩真的專欄2022-8-30)


重返曾說「請我去都不想去」的新加坡


 

我曾經說過:「請我去我都不想去新加坡」,但話就是不能講太死,再加上也沒有人要請我去,在歐洲秋遊之後,我重返了新加坡。


過去幾次去新加坡都是去採訪,主題不外是英語遊學課程,要不就是新的購物中心或新飯店開幕,如果不是因為工作,這些主題都不構成我去新加坡「旅行」的理由。唯一讓我對這小國稍微有點興趣的是那些小販中心的粥、麵、粉、辣椒螃蟹等,在面積不大的地方可以輕易地品味潮州小吃、馬來辣味、繽紛娘惹菜以及印度的滋味;但這些吃喝元素好像直飛馬來西亞檳城也可一次滿足。所以,我找不到什麼理由去新加坡「度假」。再加上新加坡在人權上的限制,甚至依然存在著鞭刑,我不明白這個被譽為「先進」國家的進步價值在哪。


在台灣關了兩年多,腦子真的有點不一樣。因為價格考量、又嫌杜拜轉機時間有點差,並且堅持不去香港轉機,所以選擇新加坡航空飛往歐洲。當時新航的歐洲機票價格三萬有找,再加上過去搭乘經驗覺得舒適,便得意的刷卡買下去。等看到電子機票時才發現,回程要在新加坡轉機26小時。不過不以為意,畢竟在台灣關太久了,覺得一張來回機票還可以多去一個國家也不錯,即使那個國家是新加坡。


雖然西班牙的食物很好吃、雖然冰島的食材乾淨的讓人回味,我畢竟還是長個亞洲胃,當返程的飛機抵達新加坡第三航廈後,我開心地推著小推車(這神物在歐洲機場已不常見),愉快地往海關前進。新加坡在八月底就已經解封,只要上網填寫arrival card(沒事先填也可以在機場填)就可以入境,很快地就通關了。一出海關,原本換錢的小亭子都貼著各式各樣sim卡方案,想到我只是短暫停留一晚,應該用不到網卡,於是就在機場把旅館所在地點的離線地圖載一載,便去搭地鐵。


從下飛機到前往地鐵站,一路標示清楚、通行無阻,不得不說新加坡機場的設計很符合旅人的直覺,十年沒來,但一出機艙好像就進入了自動輸送模式,幾乎沒有猶豫與懷疑的走到搭地鐵的手扶梯。要下手扶梯前,突然想到此行我只想吃小吃,擔心信用卡在小吃攤不好用,於是換了50歐元的新幣當吃飯錢。換錢時也順便問匯兌先生地鐵卡到哪買,他說:「你的信用卡應該就可以直接刷地鐵。」我就這樣在地鐵閘口用信用卡「嗶」一聲就搭上地鐵,很順暢地抵達旅店附近的「歐南園站」,步行五分鐘就到了旅館所在的Keong Saik 路。從機場出關到我進入旅館房間大約一小時。


Keong Saik 路有幾間以老房子改建的旅店,受限於老房子的結構,房間不大,可是整體氣氛結合了英國殖民時期與華人移民的文化元素。這排街屋曾經是新加坡的紅燈區,但近年則變身為華洋並存且還帶點時尚風味的區域。我住的旅店旁有多間門口貼著米其林貼紙的餐酒館,雅致的桌椅擺放騎樓,讓人想坐下來喝一杯……但這些漂亮的餐酒館、咖啡館、烘焙店都無法留住我的腳步,經過十二個小時的長程飛行,我只想喝一碗熱騰騰的湯。我直接走到Maxwell 小販中心。這是我最早認識新加坡小吃的地方,才剛過早上十一點,小販中心已有人潮,許多歐美人來嘗鮮,尤其「天天海南雞飯」大排長龍。


把所有的攤位繞了一圈後,我跟著新加坡上班族排了一攤潮州魚湯,選了鯧魚蝦湯。可能因為在歐洲都喝濃湯,當喝到用魚骨熬出既清澈又鮮美的魚湯,胃都要融化了,以此為起點,腸胃想要包容更多湯湯水水的食物。於是又去排了一攤超人氣的潮州魚丸,招牌魚丸麵一碗才3.5新幣,折合台幣約80元,相對於在歐洲坐下來吃個東西至少10歐元(台幣300,更別提冰島三明治動輒台幣500),這種熱騰騰又柔軟的魚丸麵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吃飽喝足後回到旅店睡了三小時的午覺,傍晚時分繼續晃蕩,行經印度廟、珍珠坊,後來又繞回了牛車水商場(Chinatown Complex),看到一攤用鮮蛤炒粿條的攤子,無法抗拒的就跟著人龍排了起來。主廚的手臂像是機械手臂般很有節奏的打蛋、炒粿條、倒入鮮蛤,他不斷翻攪炒鍋、鑊氣逼人。不喜歡為吃排隊的我,這幾個小時都是為了吃在排隊(我只能容忍前面有四個人,超過五個就不排),彷彿在新加坡除了吃沒有其他事。不過事實上,就是沒有其他事。輪到我的時候,老闆娘問我要大份小份,我說小份,他說3.5元。端著賣相普普但香氣勾魂的炒粿條在旁邊的小桌子品味,鮮味飽滿直衝腦門,懊惱只點小份,能藉著轉機出來吃這盤實在太值得了。


入夜後的牛車水,Smith街亮起了燈,兩旁看起來就是專門給歐美客吃飯的餐廳熱鬧滾滾,巷弄裡的夜市賣千篇一律的「中國風」紀念品,粗糙的扇子、筷子以及用拙劣的書法字寫著「約翰」「瑪莉」的名字紙卡。我晃回Keong Saik 路,旅館對面的「國成球記餐室」拉開鐵門、立刻湧進一組一組的食客,過街看了一眼,大蝦米粉、咖哩魚頭等熱炒香噴噴的上桌,我才看幾行菜單,身後就已經排了十個人。無奈一個人無法吃下一桌菜,便認命回房。


翌日,七點多醒來,立刻走到距離旅館三分鐘的「東亞餐室」。老字號的餐室供應新加坡的典型早餐(也不能說新加坡式,馬來西亞也有啊),椰咖吐司、兩顆半熟蛋和一杯Kopi-O(黑咖啡)。輕輕的敲破蛋,把半熟蛋倒在小碗裡,淋上醬油、撒上白胡椒,用小湯匙快意的吃著,偶爾拿著烤得焦黃的吐司沾著。只有在這樣的組合下,我才覺得新加坡的Kopi-O好喝。大雨傾盆的清晨,坐在騎樓下吃著早餐、看著報紙,望著撐著傘要去上班的人潮…….第一回我覺得自己在新加坡度假。


不著痕跡地來、腸胃飽滿的走,所搭的回程航班空空蕩蕩一人一排,Gin Tonic一杯又一杯,看著窗外有如廣袤湖泊的雲,越過這湖,就要到家了。我不曉得如果多待一小時我會不會就覺得無聊,但過去的26小時,我第一次萌生對新加坡的好感。疫情攪和,原本不愛的,也有可能會擦出火花。

(本文首次刊登於2022-10-27 OKAPI玩真的專欄)


十年後重返冰島的時光與食光

 




經歷了兩年多的疫情,心裏羅列的旅遊目的地一個接著一個,但沒有想過重遊冰島。然而命運就是那麼幽默,在台灣關兩年多,頭一次的出國放風不是拉丁美洲或是泰國,而是冰島。


還記得十年前我在筆記本上寫著「很美,但貴得很有壓力,貴到美都打折了。應該不會再來。」當時是有午夜太陽的盛夏,日照長達二十小時的白天讓人一天當兩天用,我每天參加兩個以上的tour,上午走金圈、下午去冰河健行,半夜還去泡溫泉看子夜太陽。日日玩到精疲力竭,走回學生宿舍的床位都已經凌晨。天仍亮、街上的酒吧正酣熱,很想加入喝一杯的行列,但一看酒單上一杯啤酒或調酒將近台幣五百元,就加快腳步離開酒吧區。當時的我覺得冰島真的很美,但不是我可以輕鬆活著的地方,我能在此焚膏繼晷、幾乎不眠不休的窺看幾天已是老天的恩賜。


冰河很美、火山很美、瀑布很美,但天天旅行超過十六小時,加上沒完沒了的健行,那一趟只感到巨大的疲憊,所有的冰火景致均成了浮光掠影,唯一印象深刻的旅程是在北部Akureyri參加騎馬的行程。那個傍晚在偌大的草原上騎著超萌的冰島馬,隨著馬兒輕鬆的步伐,穿過農場、溪流、森林,在馬背上的時光我看到藍得很透徹的天空、看到嶙峋山壁迷人的線條、看到群山隙縫中的如細線般的瀑布傾瀉。在馬背上也和羊角捲捲的冰島羊打了照面,他們不是慵懶地吃草就是把自己捲成像一球抱枕般窩在枯草邊,陣陣的勁風把他們的毛吹得蓬鬆且發亮。草原上的景致深植心裡,那是旅遊指南上沒提到的冰島時光。


十年過去,我沒有累積多少財富,但對旅行的概念不同了。知道什麼東西是自己喜歡的、什麼東西是不愛的。人多到像下水餃的藍湖不去(重點是洗個澡天價貴)、名人加持的排隊食物不吃,如果想喝一杯就要在有景的地方而且酒要夠好喝才行。重返冰島,有酒友隨行,在提領行李處的免稅店立刻買妥此行所有的酒款,冰島自產的琴酒當然要拿個幾瓶,再加上法國、西班牙、義大利的葡萄酒,俐落且平價的建構出此行的基礎酒窖(冰島酒稅很高,出了免稅店之後的酒精飲料都非常貴)。我們租一輛小車,駛離明星景點,以小村子當作基地,除了參加冰河健行、黑冰洞的行程,大部分的消費活動都是在超市,流連在Kr、Bonus和Netto間,採買肉質Q彈的鱈魚頸部肉、油花均勻的帶骨豬小排、鮮美肥大的洋菇,當然還要買幾瓶冰島特產的無脂優格Skyr,旅程就在戶外風光與廚房風景間交錯。


冰島青年旅店的廚房簡直可以拍生活風格系列的料理節目。在東部峽灣Seyðisfjörður的Hafaldan HI Hostel有中島式的廚房、完整且漂亮的廚具,此外還貼心的提供火山岩鹽與各式香料,就這樣靠著窗、邊喝著Gin Tonic邊煎著帶骨豬小排,另一個爐火則煮一鍋咖哩魚湯。電影《白日夢冒險王》的風景就在兩條街之外,而我的冰島美味與溫暖風景就在這個老醫院改裝的溫馨爐具間。


至於靠近Skaftafell國家公園的青年旅館Hvoll則是另一種廚房風景。這間青年旅館有三個廚房,是拍攝「地獄廚神」之類的料理競賽節目的理想場景。一到吃飯時間,那間在做義大利肉醬麵、這間在煎漢堡排、我則是用飛機上拿下的奶油煎著鱈魚背脊肉,再將肥美的洋菇和著洋蔥炒香,十五分鐘內做完兩菜一湯的料理。戶外只有五度,但火紅的夕陽誘惑著我們在池畔餐桌擺好餐盤用餐。在天然的酒窖溫度裡喝酒、喝湯、吃肉,暢快不已。「冰島爆貴」的心魔也在夕陽前驅除,湖畔餐桌加酒水大概台幣500元有找,至於這間旅店的雙人房住宿(衛浴共用)則2500元。(當然租車的油價貴是事實,約台灣兩倍)


因為沒有堅持一定要到哪裡、看什麼,反倒是珍惜起在北緯64度到66度的微小時光。要健行,就在背包裡放瓶酒、帶瓶水、幾片起司、幾顆水煮蛋,就可以在火山前、地熱間野餐。這一路煮飯、喝酒、健行的終站是十年前啟發我冰島「時光」的Akueryri,


我選擇距離北方大城Akueryri 25公里遠的農場Guesthouse Baegisa作為基地。農場主人伊莉莎白和先生在這片土地養了三百八十頭羊,房間窗口望出去就可以瞧見可愛的冰島羊跟自己對眼望著。這人跡罕見的草原上只有伊莉莎白一戶人家和一戶養馬人家。人沒幾個,但羊群、牛群、馬群很熱鬧。此刻是秋天,養羊人家正儲備過冬的草,也要把在異地放養的羊隻趕回來準備過冬。我們要離開農場的那天,起了濃霧,伊莉莎白無奈的說:「本來今天要把羊趕回來,但現在霧那麼大根本就看不到羊,看來今天是沒辦法趕羊回來。」


看似愜意的農場歲月,其實必須跟多變且殘酷的天候共存,農活一天也不能耽擱。民宿裡的座墊、抱枕都是伊莉莎白的羊毛氈作品,她一到冬天就啟動織女模式,勾起毛衣、毛帽、毛襪,冬季就在針線活中度過。而春天一來,羊圈開始忙碌,大批的小羊出生,有的不慎死去,伊莉莎白也得趕緊把小羊毛皮取下,製作成柔軟的羊皮收藏品保存。她說:「至少這是他們短暫來到這世上的紀念」對我來說眼前的風景無憂無慮,但對農場主人來說,每天都得要心繫生生死死。


民宿的早餐擺滿了伊莉莎白自己做的麵包、自己做的果醬,她笑稱住在這樣的地方,什麼都要自己來,她自成一個宇宙。我們有幸走進她的宇宙,過了幾天她的生活。這樣的生活裡沒有米湖泡溫泉、沒有husavik賞鯨,只有冰島多變的天光,運氣夠好的話,應該也會有極光。


十年後的冰島,本來只是極北旅行的路過點,但既然經過了,就好好的過日子。當旅程變成過日子,就不在意有多貴或有多便宜,不管貴還是便宜,日子都是要過下去,人自有自處之道。能夠自在的在這個北方之島生活幾天,是十年前的自己沒有想過的。經歷了兩年半的疫情,大口呼吸冰涼且清新的空氣,這樣的時光和食光更顯珍貴。

***飲酒不開車****

(本文首次刊登於2022-09-27 OKAPI玩真的專欄)


冰島飲酒二三事

 



冰島有火山、有冰河、有極光、有溫泉、有大大的天空,在這樣的地方,怎麼能夠不喝一杯呢?但十年前冰島旅行最大的震撼就是冰島喝酒太貴,在酒吧喝一杯雞尾酒大概五百元、在餐廳點一杯house wine大概也是台幣四百元,昂貴的酒資讓人每一口都喝得小心翼翼,況且這還是十年前的物價。當時,真的覺得冰島貴到每天只能喝一杯。


這回搭飛機去冰島前,收到民宿確認信,民宿主人除了告訴我大門號碼鎖密碼外,還貼心的提醒:「從機場拿行李後不要太快出關,旁邊的免稅店有紅酒、啤酒、琴酒等各式烈酒,如果你們旅途上要喝酒,就在這裡買好,全國最便宜的酒就在機場裡。」這個訊息有如天啟,提醒了這趟冰島旅程最重要的事:在機場一定要把喝酒的事情搞定。


我的機場屯酒計畫,從轉機點就開始。我在第一段航程的轉機點巴黎戴高樂機場先買了幾隻紅酒,當時紅酒區有3瓶20歐元的特惠專案,立刻拿了一組,還順便買了法國的下酒小點。從巴黎飛往冰島後,機場免稅店擠滿了人(果然大家都知道買酒的重要性),只見許多人啤酒是一手一手拿,威士忌、葡萄酒放滿購物車。我則是在琴酒的貨架前端詳許久,冰島有好水,再加上這幾年琴酒的植物花草風潮,讓冰島琴酒屢奪世界大獎,架上琴酒有好多款貼了金金亮亮的得獎貼紙,有的標榜水質多麼純淨、有的標榜以冰島的莓果蒸餾、有的則混合了在地當歸根和百里香的風味,酒櫃上百花齊放,簡直是以分子料理的形式呈現冰島的植物與水文。此外,每個瓶子的造型、酒標都美得讓人失心瘋的一瓶一瓶的收藏到推車裡,還沒正式出關,我的購物車已經塞滿了冰島琴。


冰島政府為了處理民眾的酗酒問題,將酒稅訂得很高,因此冰島的酒是歐洲數一數二貴(另一個很貴的國家是挪威,也是出於打擊酗酒而執行的政策)。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就我近兩個禮拜的體感民調,雖然酒很貴、賣酒的地方只有Vínbúðin而且Vínbúðin的營業時間也有限制,但冰島人並沒有因此而不喝酒或少喝酒。二十世紀初美國禁酒令就是一個借鏡,禁酒令導致私酒猖獗、假酒橫行,衍生更多社會問題。同樣活在喝酒價格很高的挪威朋友就說:「想喝的人自然就會找來喝,高酒價政策唯一的作用可能是讓青少年比較不容易取得酒精。」為了讓民眾買酒麻煩且不易酒醉,冰島超市唯一的酒類飲料就是啤酒,而且啤酒的酒精濃度都不會超過3%,想要買酒精濃度高於3%的飲品,都得到Vínbúðin。


本以為我們在機場準備的酒足夠環島旅程,沒想到島才環一半酒就喝光了,只好走進Vínbúðin買酒。帶著要高攀酒價的心情進入Vínbúðin,細看標價才發現紅白酒的價格跟台灣賣場價相仿 (約歐洲大陸如法國的兩倍價)。九月的冰島氣候涼爽,將一隻隻的紅酒、琴酒、威士忌放在後車廂,猶如置入天然的酒冰箱,晚上到旅店要喝的時候,無須冰鎮,每一隻都冰冰涼涼,甚至要回溫一下下,才到適飲的溫度。


儘管一路上多半是吃自己煮的食物、喝自己買的酒,以在地人平日生活的物價過日子,但總會有一些時候會上餐廳品味厲害的料理,或是去見識厲害的酒吧。在冰島餐廳吃飯很少踩到地雷,也許是因為食材本身很乾淨,怎麼料理味道都不差,再加上冰島是熱愛喝湯的國度,湯煮得鮮美又夠燙,這一路羊肉湯、魚湯、龍蝦湯喝來喝去,從沒失望過。當然,在餐廳吃飯怎能不點一杯酒呢?餐廳的一杯啤酒大概台幣300元,調酒的價格就比較高貴,比方我在這雷克雅維克頗受歡迎的餐廳Fish Company點一杯調酒,價格約700多塊台幣。餐前喝一杯,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情懷。當已經脫下厚重的外套、舒服地就坐,錢的事情就別多想,一切都待一個月後看到信用卡帳單再處理。


冰島的街頭向來冷靜,就算在雷克雅維克熱鬧的大街上,也常常像是目睹默片,直到晃到公車總站旁的Hlemmur美食廣場(Hlemmur Mathöll)聞到食物的香氣,聽到杯光交錯的聲音,被玻璃杯激昂的聲響吸引進去。這攤是玉米餅、那攤是烤肉、那方的麵包香洋溢、這端的咖啡香撲鼻,圍繞特色小攤的四周是一桌一桌酒酣耳熱的食客,我在繽紛的酒精氣味和熟食香氣裡穿梭,最後在賣自然酒的酒吧SKÁL坐下,點了單杯酒。歐洲的自然酒風氣正盛,SKÁL六年前就開始引進自然酒,侍酒師推薦了兩款法國的自然酒,一款是隆河產區、  一款是勃根地,單杯酒的價格約台幣四百元,價格和台灣某些自然酒鋪差不多。旅程的最後,以渾然天成的不調整不過濾的自然酒作結,如同冰島這個國家的地貌、天氣與風情,獨特且捉摸不定,每一次相遇都是唯一的一次,都是適飲期。


不可諱言,旅行一開始會很在意物價、酒價,但越在風景裡走、越在風景裡生活,漸漸就不在意價差。畢竟,大老遠地跑來,若心心念念那一百兩百一倍兩倍的價差,那何必出國!冰島繞一圈,只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獨一無二的體驗,無法複製,甚至無法用價格衡量。喝著啤酒看著火山冒著煙、喝著紅酒賞著冰河湖上的夕陽、喝著調酒看著大海泡溫泉甚至有幸看到鯨魚噴水、喝著室溫冰鎮出的琴酒看著極光在港灣的天空跳舞……甚至,只是尋常的倒一小杯威士忌在旅館的窗台啜飲,就看到農場的綿羊傻呼呼望著自己。酒途的精采與否從來都不是以價錢來定義,冰島的情境讓手中的酒杯發出了奇幻而迷人的光彩,讓人開懷地一路喝下去。


***喝酒不開車***

(本文首次刊登於2022-11-29 Okapi玩真的專欄)


Sunday, December 13, 2020

零收入的旅行社老闆日常生存之道

 


星期五中午,我們約在東區巷子的一間館子,點了蔥油餅、韭菜盒、炒干絲、茄腸煲,還有蟹泡飯。蟹泡飯是旅行社老闆H每次帶團回國都會點的菜,他的團不是去南極就是去北極,要不然就是去非洲肯亞,一去往往就是一個月,這鍋蟹泡飯,最能安慰他的亞洲胃。


只是今年,哪都去不了,他的團全部砍了,員工精簡到不能精簡,連房租都跟房東協調必須打折紓困。這鍋蟹泡飯已經不是來幫他洗塵接風,而是複習過去搭著飛機四處飛、暫留台北時,那短暫又豐富的頓號。只是沒想到這回成了刪節號……他說:「今年是不可能有團出國,明年看起來也很難。」

這張餐桌的飯友組合為:沒有生意的旅行社老闆H、退休的航空公司總經理O、業績掛零的歐籍航空公司業務經理A,以及領失業救濟金的我。就勵志書的標準來說,算是一群魯蛇。旅行社的老闆拿出日劇「東京大飯店」裡頭木村所愛的Grace酒莊的灰之甲州白葡萄酒、航空公司總經理則帶隻漫畫《神之雫》裡頭出現的勃根地「天地人」紅酒。吃飯搭配著葡萄酒是我們十幾年下聚餐的習慣,而且都是選在中午。總經理O不經意的說:「我們應該吃飯喝酒超過一百次。」是啊,若以十幾年下來,每個月至少吃飯一次,應該就是超過一百次。

我們相識的最初是我剛到報社上班,當時是平面媒體佳美年代的尾聲,大部分的旅行社沒有媒體公關這個職務,有問題要訪問旅行社都是直接找老闆,也因此認識幾位董事長、總經理。旅行社的老闆們雖非「董」即「總」,但往往是校長兼撞鐘,大到出國和廠商談合作小到幫客人開票、什麼都要管。我那時就對拉丁美洲很神往,上班不久即去拜訪智利航空的總經理O。初次見面,他不是給我航班路線與機型資料,而是一本書---《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他滔滔不絕的聊著音樂和拉美電影,還特別說一定要嘗試智利知名的葡萄酒Carmenere(在歐洲因蟲害幾乎要滅絕,但到智利大復活的葡萄)。再次見面,我們就吃著牛肉麵配著Carmenere。

至於和旅行社老闆H的認識,也是從書開始。我好奇非洲的旅程,於是去拜訪經營肯亞、坦尚尼亞團有聲有色的老闆H。他不是遞給我行程,而是給我一本Isak Dinesen的《遠離非洲》。在他的辦公桌後方的書架上有《長草中的死亡》、《維迪亞爵士的影子》、《察沃的食人魔》。

喜歡閱讀和葡萄酒的人,最終都會相遇的,後來我們和另一位很懂吃的航空公司業務經理A,成了固定的飯友,總是在中午找一間小館,然後帶著自己的酒(甚至杯子),張羅自己的餐酒會。

一百多回的飯局下來,見識了旅行產業的改變,看到傳統旅行社的轉型、網路票務和訂房平台如何取代旅行社的功能;在上百次的杯光交錯中,見證了所謂大中華區總代理如何一一削弱外籍航空公司與外籍觀光局在台灣的權力、也看到紅色資本如何徹頭徹尾的改變旅遊業的生態。超過兩百隻酒瓶子裡,經歷媒體生態的改變,但不管大環境怎麼變、我的工作怎麼換了又換,我們的飯局持續著。就算今年上半年,我們幾乎都在低收入或是零收入的狀態。

飯局的主要話題還是在生活。總在台北巷弄探險的總經理O說著:「黃華成的展我已經三刷了」、「重慶南路有一家餐廳,他們提供的酒杯很漂亮!」而零業績的旅行社老闆最近則瘋狂的閱讀,一下子說《日間演奏會散場時》多好看、一下分享《解密突出部之役1944》書寫歷史多迷人。閱讀之外就是逛市場,哪一攤豬肉攤可以切漂亮的戰斧豬,哪一攤豆腐有好吃的鹽滷豆腐……如數家珍。不能出國、生意停擺,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而且要好好地過下去。

這群曾經老是飛來飛去的朋友不管是在台灣還是在國外,總是以敏感的眼睛張望世界。對他們來說,沒有「偽旅行」或「偽出國」,只有玩真的,認真吃、認真喝、認真玩、認真生活,不分國內外。我跟著他們在台北,開了不少眼界,諸如可以邊喝著酒邊參加古典音樂會、可以看完美術館在旁邊的花博公園喝一杯,再晃去當代藝術館,在長安西路同樣也可以找到一間可以喝杯葡萄酒、聊聊展覽的地方。甚至,還跟著他們去了幾回酒窖和藝廊結合在一起秘密基地。

總會擔心旅行社老闆的生計,難免會問:「國旅看來大爆發,你怎麼不做國旅呢?」他說:「以前沒有經營國旅這塊,現在介入,完全沒有自己的立場,而且也沒有做的空間了,不做也罷!」觀光局已宣佈出團禁令無期限延長,就算之後公布可以出團,旅行社也不可能立刻出團,他說:「一切都要有前置作業時間,訂房、訂車,安排行程,不可能今天說解禁,明天就帶人出國,況且客人也有心理的擔憂。」他完全放棄今年,也不看好明年,我好奇的問:「那旅行社要不要收一收?」他說:「不行,還是有很多朋友等我帶他們出去旅行。」我問:「這樣零收入可以撐到何時。」他苦笑的說:「到明年應該沒問題。」

半年的無業狀態,讓我們更常進行午間餐酒會,流動的饗宴在南京東路、松江路、延吉街、吉林路、六張犁蔓延,餐桌上出現著法國、德國、奧地利、義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澳洲、紐西蘭、智利、阿根廷的酒水,邊境被控管,但餐桌是自由開放的。和這群酒友在一起,總覺得自己是在魔毯上,飛揚的看待所有的事物,換句話說,就是很有旅行感。

二月初我剛從墨西哥回來,還打算八月去阿根廷參加探戈嘉年華;旅行社老闆則計畫著去哥斯大黎加與加拉巴哥;歐籍航空業務經理A手上則有多張今年要進行的家庭旅遊機票…..。誰也沒料到2020會變成這樣,這些旅行業的大哥們面對入行以來最艱苦的時刻,卻灑脫的說:「不失為奇景、我們親身經歷。」旅行業的工作性質總被天災人禍牽動著,只是沒料到,這一回會被影響一兩年,甚至更久。

突如其來的武漢肺炎讓人意識到無常,既然無常就好好珍惜日常、把握每一次的吃吃喝喝,有錢有有錢的吃喝法,零收入也有零收入的吃喝之道(北美館的門票只要30元!可列世界X大奇蹟)。這回,我們在一趟長天數的旅程中,地點在台灣。旅行,並沒有消失。


(本文首刊於2020年9月Okapi「玩真的」專欄)

沒有染疫 但得了想遠走高飛的病



詭譎的一年快要到終結,越到年底越有某種壓軸大戲要登場的不安。這幾個月我常想起南極,也許是想遁世,也許是因為過去幾次的南極旅程都是在此刻動身。極地的記憶塞滿日常,但看到歐美疫情升溫、南美疫情一路壞到底,各種數據都說明了現在不宜出國旅行,導致「想遠走高飛」的病日益惡化。本來肖想逃去南極,這幾天已演變到如果能再去英國劍橋「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翻翻那些躺在櫃子裡的遺書也好。(完全出於此刻赴英免隔離的天真想法)


研究探險史的英國歷史學家Hew Lewis-Jones曾跟我說:「如果要造訪最能代表南極的博物館,那應該就是英國劍橋的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我曾造訪過的極地博物館,不是接近北極就是靠近南極。挪威奧斯陸的極地博物館Fram(以挪威遠征南北極的「前進號」(Fram)命名)、紐西蘭基督城的「南極國際研究中心」都是在冷颼颼的地區,或是靠近大海的地方。往往一離開博物館,都有一種可以被強風吹去極地的幻覺。但「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卻是在英國劍橋,離南極很遠。但此刻,去年造訪陳列南極人事物的這個空間卻異常清晰,更勝過南極風景。


推開厚重的大門,老舊建築的右邊拱頂是南極地圖、左邊拱頂是北極地圖,我仰望南極的輪廓許久,在它注視下,走到服務台,正納悶門票要多少錢,值班的先生說:「歡迎,這裡免費。」他的笑容與談吐,像一名圖書館員,完全嗅不到極地的氣息。我進博物館看了一圈;兩天後,又情不自禁的走進這間博物館、一看再看,不得不認同Huw所說:「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是最有南極感的博物館。」


若以娛樂性和吸睛度來說,「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超冷感的。反觀,在紐西蘭的「南極國際研究中心」則有主題樂園的樂趣,是老少咸宜的南極體驗館。在紐西蘭「南極國際研究中心」可以穿著館方提供的整套南極衣物、進入溫控零下八度但搭配風速可使體感溫度狂降至零下二十度的風暴室。喜愛企鵝的旅人,在這裡可以輕易地看到企鵝游泳、生活、用餐,仔細參觀一圈,可以拍出很有南極感的網美照。


而位在挪威奧斯陸海灣旁的極地博物館Fram則展現北海小英雄的榮耀,鋼鐵簡潔的外觀把南極科考中心的模樣在挪威港灣旁重現。一進博物館,象徵挪威極地探險靈魂的「前進號」(Fram),就在館藏的正中央。這艘1892年下水的帆船曾帶著探險家南森 (Fridtjof Wedel-Jarlsberg Nansen) 去北極、伴著阿蒙森(Roald Engelbregt Gravning Amundsen)去南極、在南極點升起挪威國旗,創下挪威輝煌的極地探險紀錄。但輝煌的一刻也給當時正要奔向南極點的史考特(Robert Falcon Scott)致命一擊:第一個抵達南極點的是挪威探險隊,而不是史考特帶領的英國隊。


史考特的探險留下大量的文字和圖片來證明英國的極地科學研究成果與探險的勇氣;阿蒙森則是以幾乎毫髮無傷的「前進號」說明挪威才是極地生存的贏家。「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展示英國在極地探險史上扮演的角色,佔博物館最大面積的是史考特的探險生涯,再精確一點,是呈現他的最後旅程──前進南極點。就結果論而言,史考特的南極點探險是失敗的,他甚至在此喪命,但這樣悲劇性的人物,卻是南極探險史上的標記。


我細細觀察史考特的眼鏡、隨身的針線盒、攜帶的茶葉罐、途中所用的杯杯盤盤……他用過器皿流露悲壯。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他羅列必帶物品的手寫清單:餅乾幾盒、菸絲多少……,整齊的字跡是對遠方探險的精心估算。他在《發現號之旅》(Voyage of the Discovery)提到:「撰寫極地旅行的紀錄,首要目的就是作為後來旅行者的引用;寫作者主要是寫給步他後塵的人看。」筆記本上鉅細靡遺的數字,其實是給同行者活下來的處方籤,下筆的每筆每畫都是求生的力量。


和史考特遺物相對的展櫃是文件資料櫃,參觀者必須一一拉開每個檔案抽屜。我隨意拉開,看見一張手寫信:「我親愛的威爾森太太:如果這封信到達你手中,比爾和我一定已經一起走了。我們現在已很接近終局,……史考特敬上」

模糊的字跡,讓人顫抖。再拉開一個抽屜,又是一張紙寫著:「親愛的鮑爾斯太太:這封信到你手上時,恐怕你已經受到生命中最大的打擊了……」一帖一帖的訣別書,放在一格又一格的抽屜裡,打開一格就是一個傷心的告別,打開另一格,又是另一個心碎的死亡通知。在沒有過多裝飾和體驗活動的博物館裡,這些信件傳遞出人在極地裡絕望而真實的情感。


人在最後一刻究竟在意甚麼?在資料櫃上方的玻璃櫥窗裡,展示一本小小的聖經,是動物學家威爾森的,薄薄的經紙孤獨的面對荒涼空間。聖經是搜救隊在威爾森的帳篷裡發現,那個帳篷也躺著史考特、鮑爾斯,搜救隊拾起史考特寫給隨行夥伴家屬的信,其中一封的開頭是:「致我的遺孀(To my widow)……」


在空調完善的博物館裡,模糊的隻字片語震起南極刺骨的風,我離南極好遠,可是卻又那麼逼近。原本以為只是稀鬆平常的文物展覽,竟成了穿越時空的線索,他的字跡像是按鈕,帶著觀者遠走高飛,闖見痛徹心扉的風景。


在飛行航線不明朗、旅途不明確的此刻,遠走高飛很難,也很簡單。當觸動一個記憶鍵,便墜進乾淨無雜質的時空,再刷了一次旅行。想遠走高飛的病,看來會糾纏好一陣子,沒有染疫,但避不了疫情併發症。

(本文首刊於2020年10月Okapi「玩真的」專欄)


烤肉的關鍵在於數到十 烤著烤著就到世界盡頭



中秋節,烤肉節,說也奇怪,我的原生家庭沒有烤肉的習慣,再加上這幾年家母初一、十五都要吃素,中秋節更不可能全家烤肉。一直以來,我家的中秋為清靜無痕風格,無非是吃月餅、剝文旦、晚上散步看月亮。直到兩年前,我從南美洲居遊回來,整個烤肉魂大爆發,簡直是要把過去四十年沒烤到的肉都補回來,於是買了一個炭烤爐,開始月月烤肉的人生。彷彿只要生起火、燒紅炭,就可以跟著大塊牛排肥滋滋的聲響,喜孜孜的回到南美洲,那是招喚的儀式。


會說是儀式,是因為相較於在南美洲的烤法,我的烤法與器具太小家子氣。礙於在公寓裡烤,不宜竄出火苗或猛冒濃煙,只能靠著科技的碳烤爐設計,把煙啊火舌啊變得稍微隱形,就像在演啞劇一樣。啞劇演多了,益發想念在旅程中那種轟轟烈烈、不顧一切,好像沒有明天的烤法。


兩年前也差不多這個時候,我在玻利維亞學習西班牙文。每到週末,學校附近的巷弄都會竄出烤肉的香氣,中午下課走回住處,家家戶戶大門深鎖,但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厚重大門後大夥兒大塊吃肉的暢快。那炭香與肉味過於招搖,在這樣的氣氛下,會憎恨自己怎麼會在週末眾人皆廢且醉的時候還去上學,而且孤零零的沒人揪我去烤肉、一起成為門後酒酣耳熱亂唱卡拉OK的一員。


經過兩個禮拜在學校附近的酒館、咖啡館走跳後(其實主要是去借網路寫作業),終於認識了幾個在地朋友。我在某個週六下午,總算收到烤肉邀請,開始玻利維亞的第一烤,接著就烈火燎原般,週週都在烤,一路烤到世界的盡頭,最後一盆火是在阿根廷最南的港口烏蘇懷亞,再往南,就是南極大陸了。


初烤的玻利維亞院子有點落破,可是長達一公尺用鋼條搭起的烤架,有如一道伸展台,排放著牛肝、牛心、牛腸、豬腸、豬腰、血腸、牛腎,還有整付的豬肋排,每一個品項都是如此的具體、真實。友人只用鹽和胡椒調味,不塗抹任何醬料,放任炭火為肉品增色。原本不熟識的一群人,彼此間的對話隨著炭火的溫度變得熱烈。陣陣撲鼻的煙霧是華麗烤肉檯的信號,在一杯又一杯的Singani下肚後,主烤者將大塊肥美的肉品,以漂亮的刀工切塊,他就像這場饗宴的祭司,主控眾人身心靈的狂喜。


三個月的旅程,是酒途,也是烤肉研修之旅。烤肉涉及國家認同,玻利維亞覺得他們是烤肉王者;烏拉圭友人則要我轉達阿根廷人,在烏拉圭吃烤肉才知道什麼是世界第一。至於阿根廷人,根本懶得提其他國家了,對他們來說,烤肉就是國家DNA(可參考紀錄片Todo sobre el asado(阿根廷的烤肉盛宴)),就算幣值狂貶,他們還是堅持週週烤。早上才在廣場抗議政府無能、中午準備回家烤肉的路人就說:「收入銳減、更要烤,要不然不就更不開心,買不起好的肉,就買便宜的肉來烤。」


每到星期五下午或是星期六早上,肉鋪總是排了長長的人龍,人人在買肉。不是搬、就是扛著整條牛肋排走出肉舖。我好奇地跟著人龍排隊,買了一塊四公分厚的臀肉,店家狐疑的看著我,相較別人多半是長條形的採買,我這一塊,如同肉末。一路上,聽著各式各樣的烤肉經,主烤官們分享著:肉若是要掛著烤(Patagonia的烤法),要注意風向,肉一定要在逆風的地方,這樣下面木柴的香氣才可以燻到肉上。至於平台烤肉架的烤法,烤肉架一定要熱到手掌放到其上方處可以數到十才可以開始烤肉,超過十就是熱度不夠,短於十則代表火力過猛……。


從北方烤到南方,主烤官們都沒用溫度計、計時器,但每塊肉都美味得恰到好處。阿根廷烤肉講究牛排全熟,沒有所謂的三分熟、五分熟,全熟又飽滿肉汁的牛肉配著Chimichurri醬佐著好喝Malbec,有烤肉架的地方,就是天堂。天堂之味還有夢幻的牛胸腺(Mollejas),外酥內柔的質地又被稱為sweet bread,吃過才知道「酥胸」的定義,這滋味離開阿根廷的烤肉架後,我就沒嚐過了,真的是幻物。


南美烤肉所燃起的緣分,也延伸到了北美洲。因為酒肉的緣故,我認識了在洛杉磯機場區的烤王,後來每每轉機去中南美洲都會厚臉皮的去他家烤肉,甚至為了烤得盡興,還要住上一晚才行。烤王用Kamoda Joe烤爐,以阿根廷木頭製成的炭生火,南美洲的香氣與粗獷味繼續延燒。我的烤肉啟蒙就是跟這些大口吃肉,大塊烤肉的朋友們學的,所以怎麼樣也不可能滿足於烤牛肉片、牛小排片、骰子肉等輕薄短小的東西,當我看到台灣賣場販售的秋節烤肉組時,其實提不起什麼興致。


我是幸福的,在台灣還是可以繼續豪邁的烤肉。在台東海邊,友人幾根漂流木搭一搭就是天然的爐火,然後一條一條的五花肉在火苗上吱吱作響、與天地對話。曾經每當秋風起,我會到桃園機場附近的一個院子,看著主廚用廢棄的電錶箱烤著戰斧牛,火苗直竄,激烈的景象如同置身曠野;還有一陣子,常到八堵民宅的屋頂,看著主烤官澎湃的烤著牛排、海鮮,烤著烤著我都想去找個頂樓加蓋的房子。近期的烤場則是新店半山腰的友人家,大型的烤桶上擺著厚厚的沙朗、帶骨牛小排,每每氣喘吁吁地爬到他家巷口,看到白煙竄出,就知道那是美味的信號。遴選出教宗的白煙都沒這油煙來得給人有安定的力量。


我發現,堅持大塊烤肉的人,都是對食物講究、對生活任性之人。面對一塊好肉,沒人想搞砸它,所以會更認真的研究它的方方面面、用心的對待,力求將肉完美呈現。烤架是舞台,烤肉是技藝、是哲學、是信仰。


飲食作家麥可.波倫(Michael Pollan)以烤肉開始他的食物探索之旅,在《烹:火、水、風、土,開啟千百年手工美味的祕鑰》一書中就提到「不論古今,用火燒烤都具有英雄、陽剛、戲劇性、誇耀、毫不諷刺,以及輕微(有時並不那麼輕微)荒謬的氣息。」而這氣息,一直吸引著我,就算在沒有院子的公寓,也會升起炭火,找好照顧一塊肉,讓房子冒點煙、出一點火,場景看來荒謬,但,或許這就是跟遠古年代和遠方的世界最直接的連結。


嫦娥中秋可以奔月,不能登陸月球的我,可以靠烤肉奔回理想之境。 

( 本文首次刊載於2020年九月的okapi「玩真的」專欄)


Friday, March 27, 2020

喝到世界的盡頭 但世界沒有到盡頭

去年出版《喝到世界的盡頭》,當時認為的盡頭是美好的遠方酒途。沒想到今年武漢肺炎的蔓延,竟讓人有「世界盡頭是不是到了」的錯覺。

這個月,我常想起電影《春光乍洩》裡何寶榮常掛在嘴上的:「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不如,我們從頭來過。旅行也是。

台灣的國門關閉了,但卻開啟了觀照自我、關心這片土地的門。在此之前,我沒有那麼想要記下郊山每朵花每株草每隻蝶的名字,但這個月,我的筆記本上寫著火炭母草、台北玉葉金花、華八仙、紅籠頭菌、石牆蝶、台灣小黃蝶、圓翅紫斑蝶……這些活生生單純又不時會耍詐的物種,展示著世界還沒有到盡頭,屬於地球物種之一的人類,無須恐慌。

週末到了,先喝一杯,透過酒杯,行遊遠方。


Sunday, February 09, 2020

去奇琴伊察不見得要依靠Ado 公車非常多

墨西哥最超人氣的金字塔奇琴伊察



Oriente班次多,幾乎每小時一班,會開到奇琴伊察門口 


從Valladolid幾乎每小時有一班車去奇琴伊察 


Ado是旅行猶加敦半島最多旅行者搭的一等巴士 


Valladolid的青年旅社La Candelaria非常舒適,很美的院子 


Valladolid是很迷人的小鎮

我最後還是去了奇琴伊察(Chichen Itza),雖然知道它會非常觀光,但因為我前晚就抵達Valladolid,到了下午一點才從Valladolid搭Oriente的巴士去奇琴伊察,四十分鐘後就到達遺址,當時人並沒有很多,票口也沒人排隊,所以花費高額的門票(486MX,可刷卡)就可以參觀。遊賞到快四點半,才搭Ado的巴士去Merida。兩個半小時的時間其實慢慢走慢慢看,非常夠。

去之前查很多資料都說只有Ado才會開到奇琴伊察的門口,其他巴士只開到旁邊的小鎮Piste,但造訪時才發現很多巴士都直接開到門口,所以完全不用擔心一定要搭班次不多的Ado。在猶加敦半島旅行,Orient和Mayeh班次密集,搭起來也舒服,反而是旅行常伴。

我是帶著行李去奇琴伊察的,所以有寄放大行李,一件120mx,如果你的行李不大,可以放行李櫃,一件70MX。

很推薦在旁邊的小鎮Valladolid過夜,一方便離奇琴伊察很近,公車很頻繁;另一方面這是一個可愛又平實的小鎮,私人博物館Casa de los Venados (上午十點有導覽)很有可看性。

至於奇琴伊察,值得去,但我更愛在Merida附近的Uxmal。特別一提,每週日Merida巴士站(Ado,Oriente發車的那個車站)早上八點有一班巴士會帶旅人去Uxmal和周邊遺址,共五個遺跡,上午八點出門,約下午五點回到Merida,這輛遺址專車票價178mx非常超值。但遺址的門票要另外購買,Uxmal門票425,其他四個每個門票45-55披索,全部不能刷卡,要備妥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