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December 13, 2020

零收入的旅行社老闆日常生存之道

 


星期五中午,我們約在東區巷子的一間館子,點了蔥油餅、韭菜盒、炒干絲、茄腸煲,還有蟹泡飯。蟹泡飯是旅行社老闆H每次帶團回國都會點的菜,他的團不是去南極就是去北極,要不然就是去非洲肯亞,一去往往就是一個月,這鍋蟹泡飯,最能安慰他的亞洲胃。


只是今年,哪都去不了,他的團全部砍了,員工精簡到不能精簡,連房租都跟房東協調必須打折紓困。這鍋蟹泡飯已經不是來幫他洗塵接風,而是複習過去搭著飛機四處飛、暫留台北時,那短暫又豐富的頓號。只是沒想到這回成了刪節號……他說:「今年是不可能有團出國,明年看起來也很難。」

這張餐桌的飯友組合為:沒有生意的旅行社老闆H、退休的航空公司總經理O、業績掛零的歐籍航空公司業務經理A,以及領失業救濟金的我。就勵志書的標準來說,算是一群魯蛇。旅行社的老闆拿出日劇「東京大飯店」裡頭木村所愛的Grace酒莊的灰之甲州白葡萄酒、航空公司總經理則帶隻漫畫《神之雫》裡頭出現的勃根地「天地人」紅酒。吃飯搭配著葡萄酒是我們十幾年下聚餐的習慣,而且都是選在中午。總經理O不經意的說:「我們應該吃飯喝酒超過一百次。」是啊,若以十幾年下來,每個月至少吃飯一次,應該就是超過一百次。

我們相識的最初是我剛到報社上班,當時是平面媒體佳美年代的尾聲,大部分的旅行社沒有媒體公關這個職務,有問題要訪問旅行社都是直接找老闆,也因此認識幾位董事長、總經理。旅行社的老闆們雖非「董」即「總」,但往往是校長兼撞鐘,大到出國和廠商談合作小到幫客人開票、什麼都要管。我那時就對拉丁美洲很神往,上班不久即去拜訪智利航空的總經理O。初次見面,他不是給我航班路線與機型資料,而是一本書---《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他滔滔不絕的聊著音樂和拉美電影,還特別說一定要嘗試智利知名的葡萄酒Carmenere(在歐洲因蟲害幾乎要滅絕,但到智利大復活的葡萄)。再次見面,我們就吃著牛肉麵配著Carmenere。

至於和旅行社老闆H的認識,也是從書開始。我好奇非洲的旅程,於是去拜訪經營肯亞、坦尚尼亞團有聲有色的老闆H。他不是遞給我行程,而是給我一本Isak Dinesen的《遠離非洲》。在他的辦公桌後方的書架上有《長草中的死亡》、《維迪亞爵士的影子》、《察沃的食人魔》。

喜歡閱讀和葡萄酒的人,最終都會相遇的,後來我們和另一位很懂吃的航空公司業務經理A,成了固定的飯友,總是在中午找一間小館,然後帶著自己的酒(甚至杯子),張羅自己的餐酒會。

一百多回的飯局下來,見識了旅行產業的改變,看到傳統旅行社的轉型、網路票務和訂房平台如何取代旅行社的功能;在上百次的杯光交錯中,見證了所謂大中華區總代理如何一一削弱外籍航空公司與外籍觀光局在台灣的權力、也看到紅色資本如何徹頭徹尾的改變旅遊業的生態。超過兩百隻酒瓶子裡,經歷媒體生態的改變,但不管大環境怎麼變、我的工作怎麼換了又換,我們的飯局持續著。就算今年上半年,我們幾乎都在低收入或是零收入的狀態。

飯局的主要話題還是在生活。總在台北巷弄探險的總經理O說著:「黃華成的展我已經三刷了」、「重慶南路有一家餐廳,他們提供的酒杯很漂亮!」而零業績的旅行社老闆最近則瘋狂的閱讀,一下子說《日間演奏會散場時》多好看、一下分享《解密突出部之役1944》書寫歷史多迷人。閱讀之外就是逛市場,哪一攤豬肉攤可以切漂亮的戰斧豬,哪一攤豆腐有好吃的鹽滷豆腐……如數家珍。不能出國、生意停擺,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而且要好好地過下去。

這群曾經老是飛來飛去的朋友不管是在台灣還是在國外,總是以敏感的眼睛張望世界。對他們來說,沒有「偽旅行」或「偽出國」,只有玩真的,認真吃、認真喝、認真玩、認真生活,不分國內外。我跟著他們在台北,開了不少眼界,諸如可以邊喝著酒邊參加古典音樂會、可以看完美術館在旁邊的花博公園喝一杯,再晃去當代藝術館,在長安西路同樣也可以找到一間可以喝杯葡萄酒、聊聊展覽的地方。甚至,還跟著他們去了幾回酒窖和藝廊結合在一起秘密基地。

總會擔心旅行社老闆的生計,難免會問:「國旅看來大爆發,你怎麼不做國旅呢?」他說:「以前沒有經營國旅這塊,現在介入,完全沒有自己的立場,而且也沒有做的空間了,不做也罷!」觀光局已宣佈出團禁令無期限延長,就算之後公布可以出團,旅行社也不可能立刻出團,他說:「一切都要有前置作業時間,訂房、訂車,安排行程,不可能今天說解禁,明天就帶人出國,況且客人也有心理的擔憂。」他完全放棄今年,也不看好明年,我好奇的問:「那旅行社要不要收一收?」他說:「不行,還是有很多朋友等我帶他們出去旅行。」我問:「這樣零收入可以撐到何時。」他苦笑的說:「到明年應該沒問題。」

半年的無業狀態,讓我們更常進行午間餐酒會,流動的饗宴在南京東路、松江路、延吉街、吉林路、六張犁蔓延,餐桌上出現著法國、德國、奧地利、義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澳洲、紐西蘭、智利、阿根廷的酒水,邊境被控管,但餐桌是自由開放的。和這群酒友在一起,總覺得自己是在魔毯上,飛揚的看待所有的事物,換句話說,就是很有旅行感。

二月初我剛從墨西哥回來,還打算八月去阿根廷參加探戈嘉年華;旅行社老闆則計畫著去哥斯大黎加與加拉巴哥;歐籍航空業務經理A手上則有多張今年要進行的家庭旅遊機票…..。誰也沒料到2020會變成這樣,這些旅行業的大哥們面對入行以來最艱苦的時刻,卻灑脫的說:「不失為奇景、我們親身經歷。」旅行業的工作性質總被天災人禍牽動著,只是沒料到,這一回會被影響一兩年,甚至更久。

突如其來的武漢肺炎讓人意識到無常,既然無常就好好珍惜日常、把握每一次的吃吃喝喝,有錢有有錢的吃喝法,零收入也有零收入的吃喝之道(北美館的門票只要30元!可列世界X大奇蹟)。這回,我們在一趟長天數的旅程中,地點在台灣。旅行,並沒有消失。


(本文首刊於2020年9月Okapi「玩真的」專欄)

沒有染疫 但得了想遠走高飛的病



詭譎的一年快要到終結,越到年底越有某種壓軸大戲要登場的不安。這幾個月我常想起南極,也許是想遁世,也許是因為過去幾次的南極旅程都是在此刻動身。極地的記憶塞滿日常,但看到歐美疫情升溫、南美疫情一路壞到底,各種數據都說明了現在不宜出國旅行,導致「想遠走高飛」的病日益惡化。本來肖想逃去南極,這幾天已演變到如果能再去英國劍橋「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翻翻那些躺在櫃子裡的遺書也好。(完全出於此刻赴英免隔離的天真想法)


研究探險史的英國歷史學家Hew Lewis-Jones曾跟我說:「如果要造訪最能代表南極的博物館,那應該就是英國劍橋的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我曾造訪過的極地博物館,不是接近北極就是靠近南極。挪威奧斯陸的極地博物館Fram(以挪威遠征南北極的「前進號」(Fram)命名)、紐西蘭基督城的「南極國際研究中心」都是在冷颼颼的地區,或是靠近大海的地方。往往一離開博物館,都有一種可以被強風吹去極地的幻覺。但「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卻是在英國劍橋,離南極很遠。但此刻,去年造訪陳列南極人事物的這個空間卻異常清晰,更勝過南極風景。


推開厚重的大門,老舊建築的右邊拱頂是南極地圖、左邊拱頂是北極地圖,我仰望南極的輪廓許久,在它注視下,走到服務台,正納悶門票要多少錢,值班的先生說:「歡迎,這裡免費。」他的笑容與談吐,像一名圖書館員,完全嗅不到極地的氣息。我進博物館看了一圈;兩天後,又情不自禁的走進這間博物館、一看再看,不得不認同Huw所說:「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是最有南極感的博物館。」


若以娛樂性和吸睛度來說,「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超冷感的。反觀,在紐西蘭的「南極國際研究中心」則有主題樂園的樂趣,是老少咸宜的南極體驗館。在紐西蘭「南極國際研究中心」可以穿著館方提供的整套南極衣物、進入溫控零下八度但搭配風速可使體感溫度狂降至零下二十度的風暴室。喜愛企鵝的旅人,在這裡可以輕易地看到企鵝游泳、生活、用餐,仔細參觀一圈,可以拍出很有南極感的網美照。


而位在挪威奧斯陸海灣旁的極地博物館Fram則展現北海小英雄的榮耀,鋼鐵簡潔的外觀把南極科考中心的模樣在挪威港灣旁重現。一進博物館,象徵挪威極地探險靈魂的「前進號」(Fram),就在館藏的正中央。這艘1892年下水的帆船曾帶著探險家南森 (Fridtjof Wedel-Jarlsberg Nansen) 去北極、伴著阿蒙森(Roald Engelbregt Gravning Amundsen)去南極、在南極點升起挪威國旗,創下挪威輝煌的極地探險紀錄。但輝煌的一刻也給當時正要奔向南極點的史考特(Robert Falcon Scott)致命一擊:第一個抵達南極點的是挪威探險隊,而不是史考特帶領的英國隊。


史考特的探險留下大量的文字和圖片來證明英國的極地科學研究成果與探險的勇氣;阿蒙森則是以幾乎毫髮無傷的「前進號」說明挪威才是極地生存的贏家。「史考特極地研究中心」展示英國在極地探險史上扮演的角色,佔博物館最大面積的是史考特的探險生涯,再精確一點,是呈現他的最後旅程──前進南極點。就結果論而言,史考特的南極點探險是失敗的,他甚至在此喪命,但這樣悲劇性的人物,卻是南極探險史上的標記。


我細細觀察史考特的眼鏡、隨身的針線盒、攜帶的茶葉罐、途中所用的杯杯盤盤……他用過器皿流露悲壯。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他羅列必帶物品的手寫清單:餅乾幾盒、菸絲多少……,整齊的字跡是對遠方探險的精心估算。他在《發現號之旅》(Voyage of the Discovery)提到:「撰寫極地旅行的紀錄,首要目的就是作為後來旅行者的引用;寫作者主要是寫給步他後塵的人看。」筆記本上鉅細靡遺的數字,其實是給同行者活下來的處方籤,下筆的每筆每畫都是求生的力量。


和史考特遺物相對的展櫃是文件資料櫃,參觀者必須一一拉開每個檔案抽屜。我隨意拉開,看見一張手寫信:「我親愛的威爾森太太:如果這封信到達你手中,比爾和我一定已經一起走了。我們現在已很接近終局,……史考特敬上」

模糊的字跡,讓人顫抖。再拉開一個抽屜,又是一張紙寫著:「親愛的鮑爾斯太太:這封信到你手上時,恐怕你已經受到生命中最大的打擊了……」一帖一帖的訣別書,放在一格又一格的抽屜裡,打開一格就是一個傷心的告別,打開另一格,又是另一個心碎的死亡通知。在沒有過多裝飾和體驗活動的博物館裡,這些信件傳遞出人在極地裡絕望而真實的情感。


人在最後一刻究竟在意甚麼?在資料櫃上方的玻璃櫥窗裡,展示一本小小的聖經,是動物學家威爾森的,薄薄的經紙孤獨的面對荒涼空間。聖經是搜救隊在威爾森的帳篷裡發現,那個帳篷也躺著史考特、鮑爾斯,搜救隊拾起史考特寫給隨行夥伴家屬的信,其中一封的開頭是:「致我的遺孀(To my widow)……」


在空調完善的博物館裡,模糊的隻字片語震起南極刺骨的風,我離南極好遠,可是卻又那麼逼近。原本以為只是稀鬆平常的文物展覽,竟成了穿越時空的線索,他的字跡像是按鈕,帶著觀者遠走高飛,闖見痛徹心扉的風景。


在飛行航線不明朗、旅途不明確的此刻,遠走高飛很難,也很簡單。當觸動一個記憶鍵,便墜進乾淨無雜質的時空,再刷了一次旅行。想遠走高飛的病,看來會糾纏好一陣子,沒有染疫,但避不了疫情併發症。

(本文首刊於2020年10月Okapi「玩真的」專欄)


烤肉的關鍵在於數到十 烤著烤著就到世界盡頭



中秋節,烤肉節,說也奇怪,我的原生家庭沒有烤肉的習慣,再加上這幾年家母初一、十五都要吃素,中秋節更不可能全家烤肉。一直以來,我家的中秋為清靜無痕風格,無非是吃月餅、剝文旦、晚上散步看月亮。直到兩年前,我從南美洲居遊回來,整個烤肉魂大爆發,簡直是要把過去四十年沒烤到的肉都補回來,於是買了一個炭烤爐,開始月月烤肉的人生。彷彿只要生起火、燒紅炭,就可以跟著大塊牛排肥滋滋的聲響,喜孜孜的回到南美洲,那是招喚的儀式。


會說是儀式,是因為相較於在南美洲的烤法,我的烤法與器具太小家子氣。礙於在公寓裡烤,不宜竄出火苗或猛冒濃煙,只能靠著科技的碳烤爐設計,把煙啊火舌啊變得稍微隱形,就像在演啞劇一樣。啞劇演多了,益發想念在旅程中那種轟轟烈烈、不顧一切,好像沒有明天的烤法。


兩年前也差不多這個時候,我在玻利維亞學習西班牙文。每到週末,學校附近的巷弄都會竄出烤肉的香氣,中午下課走回住處,家家戶戶大門深鎖,但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厚重大門後大夥兒大塊吃肉的暢快。那炭香與肉味過於招搖,在這樣的氣氛下,會憎恨自己怎麼會在週末眾人皆廢且醉的時候還去上學,而且孤零零的沒人揪我去烤肉、一起成為門後酒酣耳熱亂唱卡拉OK的一員。


經過兩個禮拜在學校附近的酒館、咖啡館走跳後(其實主要是去借網路寫作業),終於認識了幾個在地朋友。我在某個週六下午,總算收到烤肉邀請,開始玻利維亞的第一烤,接著就烈火燎原般,週週都在烤,一路烤到世界的盡頭,最後一盆火是在阿根廷最南的港口烏蘇懷亞,再往南,就是南極大陸了。


初烤的玻利維亞院子有點落破,可是長達一公尺用鋼條搭起的烤架,有如一道伸展台,排放著牛肝、牛心、牛腸、豬腸、豬腰、血腸、牛腎,還有整付的豬肋排,每一個品項都是如此的具體、真實。友人只用鹽和胡椒調味,不塗抹任何醬料,放任炭火為肉品增色。原本不熟識的一群人,彼此間的對話隨著炭火的溫度變得熱烈。陣陣撲鼻的煙霧是華麗烤肉檯的信號,在一杯又一杯的Singani下肚後,主烤者將大塊肥美的肉品,以漂亮的刀工切塊,他就像這場饗宴的祭司,主控眾人身心靈的狂喜。


三個月的旅程,是酒途,也是烤肉研修之旅。烤肉涉及國家認同,玻利維亞覺得他們是烤肉王者;烏拉圭友人則要我轉達阿根廷人,在烏拉圭吃烤肉才知道什麼是世界第一。至於阿根廷人,根本懶得提其他國家了,對他們來說,烤肉就是國家DNA(可參考紀錄片Todo sobre el asado(阿根廷的烤肉盛宴)),就算幣值狂貶,他們還是堅持週週烤。早上才在廣場抗議政府無能、中午準備回家烤肉的路人就說:「收入銳減、更要烤,要不然不就更不開心,買不起好的肉,就買便宜的肉來烤。」


每到星期五下午或是星期六早上,肉鋪總是排了長長的人龍,人人在買肉。不是搬、就是扛著整條牛肋排走出肉舖。我好奇地跟著人龍排隊,買了一塊四公分厚的臀肉,店家狐疑的看著我,相較別人多半是長條形的採買,我這一塊,如同肉末。一路上,聽著各式各樣的烤肉經,主烤官們分享著:肉若是要掛著烤(Patagonia的烤法),要注意風向,肉一定要在逆風的地方,這樣下面木柴的香氣才可以燻到肉上。至於平台烤肉架的烤法,烤肉架一定要熱到手掌放到其上方處可以數到十才可以開始烤肉,超過十就是熱度不夠,短於十則代表火力過猛……。


從北方烤到南方,主烤官們都沒用溫度計、計時器,但每塊肉都美味得恰到好處。阿根廷烤肉講究牛排全熟,沒有所謂的三分熟、五分熟,全熟又飽滿肉汁的牛肉配著Chimichurri醬佐著好喝Malbec,有烤肉架的地方,就是天堂。天堂之味還有夢幻的牛胸腺(Mollejas),外酥內柔的質地又被稱為sweet bread,吃過才知道「酥胸」的定義,這滋味離開阿根廷的烤肉架後,我就沒嚐過了,真的是幻物。


南美烤肉所燃起的緣分,也延伸到了北美洲。因為酒肉的緣故,我認識了在洛杉磯機場區的烤王,後來每每轉機去中南美洲都會厚臉皮的去他家烤肉,甚至為了烤得盡興,還要住上一晚才行。烤王用Kamoda Joe烤爐,以阿根廷木頭製成的炭生火,南美洲的香氣與粗獷味繼續延燒。我的烤肉啟蒙就是跟這些大口吃肉,大塊烤肉的朋友們學的,所以怎麼樣也不可能滿足於烤牛肉片、牛小排片、骰子肉等輕薄短小的東西,當我看到台灣賣場販售的秋節烤肉組時,其實提不起什麼興致。


我是幸福的,在台灣還是可以繼續豪邁的烤肉。在台東海邊,友人幾根漂流木搭一搭就是天然的爐火,然後一條一條的五花肉在火苗上吱吱作響、與天地對話。曾經每當秋風起,我會到桃園機場附近的一個院子,看著主廚用廢棄的電錶箱烤著戰斧牛,火苗直竄,激烈的景象如同置身曠野;還有一陣子,常到八堵民宅的屋頂,看著主烤官澎湃的烤著牛排、海鮮,烤著烤著我都想去找個頂樓加蓋的房子。近期的烤場則是新店半山腰的友人家,大型的烤桶上擺著厚厚的沙朗、帶骨牛小排,每每氣喘吁吁地爬到他家巷口,看到白煙竄出,就知道那是美味的信號。遴選出教宗的白煙都沒這油煙來得給人有安定的力量。


我發現,堅持大塊烤肉的人,都是對食物講究、對生活任性之人。面對一塊好肉,沒人想搞砸它,所以會更認真的研究它的方方面面、用心的對待,力求將肉完美呈現。烤架是舞台,烤肉是技藝、是哲學、是信仰。


飲食作家麥可.波倫(Michael Pollan)以烤肉開始他的食物探索之旅,在《烹:火、水、風、土,開啟千百年手工美味的祕鑰》一書中就提到「不論古今,用火燒烤都具有英雄、陽剛、戲劇性、誇耀、毫不諷刺,以及輕微(有時並不那麼輕微)荒謬的氣息。」而這氣息,一直吸引著我,就算在沒有院子的公寓,也會升起炭火,找好照顧一塊肉,讓房子冒點煙、出一點火,場景看來荒謬,但,或許這就是跟遠古年代和遠方的世界最直接的連結。


嫦娥中秋可以奔月,不能登陸月球的我,可以靠烤肉奔回理想之境。 

( 本文首次刊載於2020年九月的okapi「玩真的」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