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31, 2019

去南極卻到不了南極 那就痛快喝到世界盡頭吧!





一想到杯子放在戶外甲板的桌上十分鐘就會結凍、冰櫃裡頭的冰可能來自萬年冰河遺落在海面上的結晶……,整個喉頭就渴了起來。我仍然記得從海上撈起海冰、其剔透奪目的色澤;我仍然記得把它含在嘴裡的甜味,那結合時間與純淨空間所醞釀出的晶體激發出威士忌香氣、釋放琴酒的隱性幽香,因著這個味道,我要重返南極,一而再、再而三。


瑞士女孩法賓娜在南喬治亞往南極的途中拍著一座冰山,我說:「不用拍那麼多,南極有更大更美的。」接著,我們經過了謝克頓船長南極探險之旅被困住的象島,來自法國的馬修用長鏡頭連拍島上頰帶企鵝(Chainstrap)可愛的面貌、捨不得放下相機,我說:「別擔心,到南極後,頰帶企鵝到處都是,用手機拍就可以。」

又經過兩天半的航行,早上醒來,透過窗戶瞧見南極大陸。旅人們興奮的站在船艙五樓的戶外甲板(簡稱Deck5)張望,等待行程中規劃的登岸行動、準備和企鵝近距離的見面,但探險隊長萊恩卻要大家到會議室集合。他說:「現在風浪太大,我們無法登岸,今日所有的登陸計畫取消。雖然明天的天氣還不錯,但是如果我們明天仍留在南極半島,回程在德瑞克海峽會遇到超級風暴、非常危險。我們必須立刻返航,各位在Deck 5拍照三十分鐘後,船就要離開南極。」

會議室的氣氛降到冰點。114名旅人花大錢、請長假從世界各地來參加南極之旅,結果竟然無法抵達目的地。儘管過去一個多禮拜在南喬治亞、福克蘭群島天氣和運氣都好到不行,看到極精彩的信天翁棲地和上萬對的國王企鵝,但此趟行程的高潮理當是南極。已退休的以色列教授嚷嚷著:「沒有南極的南極之旅是天大的玩笑!」群眾的情緒複雜且消沉,探險隊長試圖以啦啦隊長的振奮口音說:「請大家到Deck5喝香檳,慶祝我們抵達南極。」

就GPS的定位來說,我們是到了南極,可是就是沒有碰到、沒有摸到、沒有聞到企鵝屎的臭味、沒有在冰上跌倒、沒有機會反覆看著蒼白的大地說好無聊。總之,不算抵達。法賓娜說:「天哪,我之前聽說有人上了前往南極的船卻沒有抵達南極,我還哈哈大笑、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自己就遭遇此種厄運。」眼前的南極大陸被低矮的雲壓著,只見到朦朧的冰河,灰色的海水在岸邊翻滾,模糊的風景讓人按不下快門。

如果不是因為這是我第三次來,我應該會沮喪到喝不下香檳。

多數的旅人喝完香檳、拍完和模糊南極大陸的合照後,就回到舒適的房間或交誼廳,繼續聊著世界局勢或是未來的旅遊計畫,船公司甚至播放前往北極旅遊的宣傳影片,企圖吸引一些旅人再一起走訪北極。基本上,此次的南極「探險」之旅結束了。雖然海圖上的定位是南緯65度,但在船艙所從事的事情等同於北緯23.5度,甚至餐台上還擺著老乾媽辣椒醬與龜甲萬醬油。

海風狂拍著我的臉頰、天空降下了雪花,看著無緣登陸的南極大陸,有種荒謬感。眼前的浪越來越大、船的方向往北,但狂野的「風」景竟讓我捨不得離開Deck5,我坐了下來,任由身體跟著風浪擺盪,視野看著黑青的海色與遠方的灰白大地。法賓娜則在另一角不斷抽著菸,眼神失焦的望著南極大陸。至於總是穿著亮麗藍色外套的馬修,捧著長鏡頭靠著船舷,試圖捕捉信天翁跟著氣流展翅的畫面。而剛從德國中學退休的歷史老師辛格麗德不時用望遠鏡看著遠方,她的嗜好是駕著帆船旅行,對她來說,南極之旅的魅力是海相。我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看海浪快要吞噬了船、看信天翁優雅的滑行、看遠遠的鯨魚噴出水花。從船要駛離南極半島的那刻,我們這幾個獨自前來南極的旅人,很有默契地想要跟時速達70公里的風與平均標高四米的浪同進退、直到旅程結束。是會暈船的,但南極的風很冰很醒腦,世界就處在快暈又還沒暈的迷離狀態。雖然沒有在南極登岸,但在Deck5多少可以模擬百年前探險家以肉體之身面對世界最險惡之旅的情境。

我的德國室友凱琳端了一杯Jameson給我,她說:「還好在福克蘭群島的West Store,你提醒我要多買一點酒,我原本覺得南極旅程帶那麼多酒有點荒謬,我現在完全明白,這真的是完美的安慰劑。」

去南極一定要張羅好酒

造訪南極三次,綜合之前的經驗法則,最重要的物品不是禦寒衣物或是暖暖包,而是酒水。第一回的南極之旅由於船公司更動船期,為了彌補改期對大家的不便,每天晚上餐桌上都會免費招待葡萄酒;第二回的南極之旅,有一個哥斯大黎加的服務生,習慣性的在我桌上的紅酒杯裡裝酒,我就這樣順勢的喝了將近三個禮拜的葡萄酒,最後也搞不清楚誰去買單。酒,赫然成為南極旅程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當然,南極之旅喝酒的高潮是威士忌。每當從登岸的灣澳搭著橡皮艇返回探險船時,好心的工作人員都會順便打撈起海面上幾塊剔透的碎冰,我總是那個自願冒著手受凍也要捧著大冰塊的運冰人,對我來說,海上漂浮的碎冰如同旅程的聖盃,南冰洋的陽光空氣水全部凝結在此。抱著冰塊回船後,我立刻遞給酒保,酒保總是興奮的拿起冰錘把冰塊剉小,然後像是給我獎勵一般遞給我一杯Whisky on Rocks。以體力取冰、純手工剉冰,再澆淋威士忌,有一種大探險時代的復古飲酒之感。當舒適的「探險」船已經發展到滿足旅人愜意拍照而不會沾染到南極塵土與疲憊、先進的禦寒衣物早已征服極地的低溫帶來的不適,能手抓冰塊、放入杯中配酒飲用,成了與極地最赤裸的接觸。望著手中的Whisky on Rocks的rocks,覺得分外夢幻,用南極玄冰組成的rocks讓威士忌的味道超越了時空、橫跨好幾個緯度,我無法再南下探索的南極冰風景,全部都收納在酒杯裡。

當我讀著記載羅伯.史考特悲壯南極探險旅程的《世界最險惡之旅》一書時,看到「冬季之旅」章節所羅列的攜帶物品清單,在奶油、鹽、茶葉、衛生紙、蠟燭、乾肉餅等雜項裡,看到了酒。在考量雪橇載重而必須對重量錙銖必較的攜帶物品清單中,酒儼然是安定人心的重要準備。百年前的探險家在防寒設備上需耗費很大的心力,但現在的極地旅行者主要面對的其實是心理上的情緒失調,比方海象不佳造成的必然性暈船、或是天候不佳讓一些登岸計畫取消,這些心情上的無奈並不是穿著厚外套、全身上下貼滿暖暖包就可以解決,在一片蒼茫、人人萬念俱灰之際,酒精是唯一能活絡情緒的良方。

上一回的南極海域旅程,在福克蘭群島首府史坦利的West store超市發現有豐富的酒類,當時只見船上的工作人員在短暫的停留時間裡抓了好幾瓶威士忌,我也腦波弱的跟著拿了幾瓶。沒想到離開南喬治亞後,風浪變大,船在海上緩慢航行四天,所有的登岸計畫全部取消。在被困在船上隨波逐流的日子裡,West store買的威士忌簡直就是靈魂解藥,我邊看著小說、邊小酌,海浪的晃蕩和微醺的視線結合成共同的頻率,當許多人嚷著船很晃很搖的時候,我卻覺得世界是平的。我突然明白在南喬治亞的葛瑞芬根(Grytiviken)工作站遇見駐站英國官員羅伯特所說的:「威士忌在極地給人安定的力量。」他說這句話時,臉部表情好柔和、好謙卑。

既然到不了南極 就好好喝吧

不能在南極登岸的沮喪情緒在船上各個角落蔓延,想到接下來一個禮拜的南極旅程等同報廢、無法下船看企鵝、見冰山,不少人把自己關進房間裡、只有吃飯的時候才會出現。至於可以呼吸到南冰洋冰空氣、欣賞浪高三米情境的五樓甲板,鮮少人上來,只有我們幾個獨自來旅行的人願意成天在此吹著海風、望著時晴時雨的天色,法賓娜說:「我們簡直就是Deck5俱樂部!既然到不了南極,那就盡情享受這個緯度的風吹日曬,還有酒精。」

我們分享著從福克蘭群島買來的酒,威士忌、琴酒、伏特加、紅酒、白酒、氣泡酒跟著海浪一起傾斜,以海風冰鎮、以海浪shake,渾然天成的調成南極風格的迷茫飲品。馬修說:「風把船傾向左邊,酒精讓我們傾向右邊,左右自然取得平衡,這真是平坦的航行!」喝酒衍伸出的哲理不多,多數的時候我們是以船上的八卦配酒。看似無所事事的旅程,人與人的關係卻暗潮洶湧。獨自旅行者往往成為那些雙雙對對或是成群結隊旅人的心靈導師,每到必須面對全船團員的用餐時分,總有人來跟我抱怨或是講秘密:澳洲男吻了英國整型女還發現她的胸部是假的、船上的工作人員用西文問酒保有沒有多的保險套、偕妻子來的加拿大男人每天跟不同的女人調情。相較起來,誰的室友已經一個禮拜沒有洗澡、台灣團的晚餐餐桌上都有加菜都是小新聞……。看不到盡頭的海上航行喚醒熟齡族的後青春期,在不斷搖擺的南冰洋上,有人吐的厭世也有人希望船不要停,關於愛的想像與動作可以持續。


險惡海域的溫柔酒吧

船上是有酒吧的,Deck 5俱樂部成員在晚上十一點過後,便會到酒吧集合。酒保西斯多(Sixto)堪稱是全船的精神領袖,當有人被沒完沒了的海上航行搞得萬念俱灰時,來這裡點一杯,總會得到他的安慰。西斯多會說:「你的運氣算好了,二十天的旅程,至少有一半的時間有登岸,而且在南喬治亞看到的企鵝狀況不錯,我之前有一個航次,二十天只有下船一次,其他十九天因為天候不佳只能待在船上,客人也無可奈何。」在大大小小郵輪上當酒保達三十三年的他,隨手捻來的例子,都可以讓旅人覺得自己命很好、應當惜福,當幸福感湧來時,就會不自覺的多點一杯酒。

西斯多看到副探險隊長瑪塔手肘倚著吧台,立刻調了一杯琴湯尼(Gin Tonic)給她,笑著說:「不要冰,對吧!」在團員前總是強悍俐落的瑪塔,竟流露小女孩般的笑容,開心地喝著琴湯尼。瑪塔說:「每回出任務,只要在工作人員名單上看到酒保是西斯多就會鬆了一口氣,我知道只要有他在,每天工作結束後,都會得到一杯溫柔的琴湯尼。」這一航次由於南極登陸失敗,遊客情緒多半不佳,再加上被迫多出來的大把時間不曉得如何消耗,有些偏執的旅客就不斷找這些工作人員麻煩,為無奈的航行增添火藥味。有人質疑這艘船的探險隊員不夠專業,嚷嚷著:「這批探險隊員根本不合格,他們應該要盡全力讓我們可以登陸南極,而不是這麼輕易的放棄。」有人精打細算的說:「這艘船看到風浪就逃、不勇敢的航向南極,就是為了省油料。」還有人到船長室請船長把船開得快一點,他說:「既然無法登陸南極,那就應該火速把船開回烏蘇懷亞,船開那麼慢,莫非是為了省燃料。」

各式各樣的質疑與謠言,搞的探險隊成員人人灰頭土臉,尤其當時宣布放棄南極登陸的探險隊長萊恩,更是飽受抨擊。他十九歲的時候就在極地的研究船工作,現在未滿三十歲就已經當上探險隊長,當遊程順利、人人看企鵝看得很滿意時,大家誇他年輕有為;當此刻遊程不順、連南極都到不了時,多數的旅人都對他搖頭,覺得他太年輕、沒經驗,才會浪費大家的時間。每到午夜,萊恩都會飄來酒吧,那時候,大多數的遊客都已經散去,鋼琴師彼得也收工,在空蕩蕩的酒吧裡,西斯多會端給他一杯威士忌,兩個人不怎麼交談,萊恩整個身體鬆了下來,跟著海浪晃著、晃著。

當船穿越險惡的德瑞克海峽時,海浪翻滾劇烈,之前我總是嗑許多暈船藥躺在床上,但這回在五樓甲板吹著海風、以眼神跟信天翁一起御風滑行,竟忘了海相激烈。法賓娜說:「我花了快三十萬,沒抵達南極、沒看到南極的冰山和企鵝,但成天在五樓甲板吹風觀浪,在精神上似乎跟探險家謝克頓、史考特、阿蒙森有了連結。」辛格麗德則說:「百年前的探險家靠著簡陋的裝備可以抵達南極,我們在那麼先進的船上,卻懼怕風浪,亟欲逃離南極真實的面貌。」我們的酒水陪我們穿越多數人吐到昏厥的德瑞克海峽,一直暢飲至進入了比格爾水道(Canal Beagle),所有的酒都喝完了。成天面對浩瀚的汪洋,那一瓶又一瓶的酒水,好渺小,當酒精注入大海,不會掀起汪洋的騷動。但當他們飽含海風注入我們的身體時,卻讓身體機能與大海更和諧。「再喝下去,我們應該會變成海洋哺乳類。」法賓娜說。


長達一個星期緊握酒杯、完全不著陸的海上航行像場夢,尤其最後看到烏蘇懷雅(Ushuaia)的萬家燈火,非常不真實,瞬間找不到和陸地溝通的語言。著陸後,Deck 5俱樂部成員帶著南冰洋染上的重感冒解散。我在烏蘇懷雅的「南極青年旅館」(Antarctica Hostal)昏睡了兩天,高燒退後,在鄰近的超市買了一瓶據說是謝克頓船長所愛的威士忌,想以酒香招喚南極的旅程。但怎麼喝都沒有在Deck5喝的味道,少了南緯65度的冰冷空氣冰鎮、也少了德瑞克海峽來自地心的失控攪拌,它,好平順,平順到讓人想再次出航,重返南極。下一回,我會準備更多的酒。
(本文收錄在《喝到世界的盡頭 酒途的告白2》)

Monday, December 30, 2019

以酒為旅程開路





街頭警車鳴笛大作,馬路拉起了封鎖線。我在計程車上,看著司機無奈地改道再改道,明明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國內機場(AEP)到聖特爾默(San Telmo)是很短的車程,結果一路又塞又賭又管制,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我下榻的住所。司機說:「該死的G20!你算幸運的,飛機有降落,等一下就要關閉國內機場三天,布宜諾斯艾利斯今明兩天的地鐵都會停駛。大家都逃出城外了,你還進來,這幾天你可能就會被困在城裡了!」

本來計畫要去友人家烤肉、垂直品飲馬貝克(Melbac),當我正在街頭想著該帶甚麼伴手禮時,電話響了,友人說:「我找不到車子載你來我家,明後兩天道路都封鎖了,就算你出得了城來烤肉,也回不去城裡搭飛機回台灣。」看著街頭電視牆播著川普、習近平紛紛抵達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畫面,我不禁怒火中燒。在阿根廷經濟最為低迷的此刻,為了營造城市通行無阻、和平美好的幻象,強制上百萬人改變生活習慣、逼著旅人放棄原有的行程安排,這趟旅程壓軸的酒肉饗宴跟著G20風暴一起煙消霧散。

沿著Defensa街走,酒吧、咖啡館已經預告G20期間可能歇業,探戈酒館Bar Sur的經理麥克說:「很多路都封鎖了,客人進不來,我們要怎麼營業呢!」再過兩個路口,菜攤的阿姨提醒我多買幾盒藍莓,因為明天可能送貨車進不來,她的店也不開了。街頭瀰漫著大伙準備棄城遠走高飛的氣氛。報攤的頭條全部是G20,被報紙押在下方的雜誌,露出一角的封面故事:南美自由盃的決賽發生暴動,河床隊(River Plate)的球迷用催淚瓦斯和石塊攻擊博卡青年隊(Boca Juniors)的巴士,造成多人受傷、司機昏迷。

阿根廷等了好久終於等到南美足球盛事的最後冠亞軍全是自家人、布宜諾斯艾利斯最強的兩支勁旅將要對決,沒想到遭遇球迷鬧事,賽程無限延期,我的看決賽計畫也被迫取消。球迷的暴動讓城市更加不安,G20的舉辦無非火上加油,對政府不滿的情緒籠罩街頭。天很藍、風很輕、雲很飄,但城市的負能量爆表。

沒想到這趟南美旅程的終點讓人萬念俱灰。在走回住處的路上,瞥見一間小小的酒鋪,卡法亞特(Cafayate)、聖地牙哥河谷、還有大量的門多薩葡萄酒優雅的排滿貨架,從非主流的阿根廷西北產區、烏拉圭葡萄酒,到智利與阿根廷的一級戰區,過去三個月我走過的酒途幾乎都在架上重現。美洛、坦納、馬貝克、特羅托斯,我像在盤點回憶錄般一瓶一瓶的放在籃子裡。我問:「你們明後天會營業嗎?」老闆璜(Juan)說:「當然會,早上十點到晚上十點,天天營業。」我說:「不過G20不是造成很多店無法做生意?」他笑著說:「那我們更要開,在這種節骨眼,我不能背叛我的信徒。」眼前亮起光明燈,當整個城市都要棄我而去時,這間酒鋪對我不離不棄。

酒鋪開著、公寓對門的肉舖開著、旁邊的菜攤也開著小門,靠著這些,我和友人可以愜意的在下榻公寓的小院子開心度日。今天煎牛排、明天烤香腸、後天煮雞湯。隨著天光灑在院子的角度,紅酒、白酒、氣泡酒一瓶一瓶的開,當然,還有馬黛茶,小小的院子像是無邊無際的大草原,把我們帶離了受困的城市,G20的最新進展與街頭的抗爭,都與我無關。

我們喝著酒,想著幾天前在彭巴草原躺在吊床上,看書、飲酒的時光,回味著懷著四個月身孕的Mercedes帶著我們騎馬走逛草原的那個早晨。天寬地大、杳無人煙,前不著村後不著院的大塊風景,給我很大的安慰與安全感。看似跟世界斷了線,可是卻是重新跟自己連上線,清晰的知道呼吸是為了自己、喝酒是為了自己,一切的感官都是如此直接。當眼前的風景是那麼靜好時,Mercedes的馬突然發狂,差一點把她甩到草地上。但她以堅定的眼神、靈活的身手馴服了不受控的馬,一點都沒因為自己懷有身孕而膽怯或慌張。在草原上生活多年的Mercedes,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以自己的節奏過日子,看似隱世,卻是更靠近世界本來應有的面貌。她看似生活在世界的盡頭,其實是看透了世間的奧秘。

再次走進酒鋪,璜問我:「被困的時光怎麼度過?」我說:「繼續跟你買酒,繼續在小院子裡吃喝。」他問起了我的旅程,我從幾個月前的玻利維亞說起。他說:「為何是玻利維亞?」我說:「因為酒的緣故。」他會心一笑,就像三個月前我剛抵達拉巴斯(La Paz)時,Gustu的經理Bertil給我的笑容一樣,那是對於酒友會踏上酒途而給予的支持表情。因著對玻利維亞高海拔葡萄酒的念念不忘,我在2018年重返這個南美洲的內陸國,Bertil給了我他心目中理想的酒莊名單以及酒友名冊,我依著線索一路南下,跳過了知名景點烏優尼(Uyuni),也不在意恐龍在這個國家留下的神祕腳印,我只想堅定的走在酒途上。

酒會帶路。她把我帶進蘇克雷的法國使館內,過了一個月的暢飲人生;她又帶我穿過安地斯山的險途,千迴百轉溯至玻利維亞在西班牙殖民時期最初的葡萄酒故鄉卡馬哥(Carmago)。然後,我再帶著卡馬哥釀酒師的託付,背著他所釀的自然酒前進阿根廷、把酒運至超過三千多公尺高的蒂爾卡拉(Tilcara)葡萄園。接著,再從高山行旅至河谷、翻越數個山頭,在酒神指引下,把酒送至卡法亞特(Cafayate)的釀酒藝術家。做為酒神的信使,我往往走進一個酒區最神秘、遙遠的酒莊,這個酒莊總是熱切說著下個酒莊的故事,下個酒莊又總是含著眼淚說著與上個酒莊結緣的過往。在宅配酒的南美公路上,一路暢飲、一路聽故事、一路被照顧。我是個闖入者,因為酒的緣故,立刻被接納為家人,在杯觥交錯與永無止盡的烤肉中迷醉。

運酒所至之處太夢幻也太遙遠,每一個見面猶如彗星撞地球的機率,彼此都知道之後再相會不知道要越過多少千山萬水,只能把握當下,從相遇的那一刻一直喝到夜很深很深為止。一起暢飲的朋友,都住在遺世獨立之處,有著自己的一方天地、過著自己的時區,彷彿置身在世界的盡頭。但對他們來說,這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的一切都以酒運轉,活出迷人的姿態與堅持。

酒會領路,總是把我帶進世界盡頭的盡頭,就算造訪尋常的風景也在酒的暗示下另闢蹊徑、感受了不尋常。隨著梅茲卡爾(Mezcal)的煙燻味,流連死者和生者同歡的墨西哥亡靈節,在屬於愛的節日裡卻經歷著殘酷風暴;喝著Piscola瞥見智利的隨興與憂鬱,原來pisco sour只是武裝自己的味道;飲著甘蔗酒(cachaça)在巴西薩爾瓦多墜入森巴魂的的最深處,有費洛索(Caetano Veloso)的音樂相伴,還有誰會想念里約;循著坦納(Tannat)的滋味、和著大麻的香氣進入讓人眼睛一亮的烏拉圭,看見加萊亞諾(Eduardo Galeano)筆下融合美麗與憂傷的陽光與陰影。

酒會繞路,在國與國的疆界間,把我帶進充滿傳奇與神話的旅程,雖然事後想來莞爾,但因為酒魂相伴,她讓我克服了人在遙遠之地的不安與徬徨,在酒神的加持下,沒有到不了的地方。我清醒的記得在波羅地海深不可測的靈異沼澤旁,喝著Black Balsam聽著黑魔法傳奇,醇厚的滋味鎮定我的膽怯。我懷念著在諾亞方舟下錨的亞拉拉山旁,喝著如絲綢般的亞美尼亞白蘭地,即使旅程常走進歧途,但這個長達六千年的釀酒古國引我進入飲酒的純真年代。她是那麼邊緣的國度,然而她的歷史幾乎等同人類發展史,拎著酒杯絕對會相信亞美尼亞是宇宙的核心。

跟著酒的滋味,我進入了北極、闖入了南極,酒,絕對不是極地行遊的賣點,但卻是我的解藥。在苦等北極光數日無果時,因為有伏特加相伴,永夜都變得有永晝的神采。在南極之旅槓龜、必須在海上漂流八日時,結合南極冰風暴的各式調酒調和了情緒的沮喪,也彰顯大自然的無常。酒化解了旅程的絕望、展開南冰洋的酒途,在這條航道上,暢快跟謝克頓、史考特、阿蒙森等人舉杯,酒,開通時光旅程。

七月九日大道(Avenida 9 de Julio)湧進了抗議的人潮,我從Estados Unidos街拐進我的住所,聖特爾莫區在封城三天後宛如遺世獨立的小王國。隔壁的院子傳來陣陣烤肉的香氣,鄰居說:「管他G20還是世界要毀滅,日子還是要過、肉還是要烤、酒還是要喝。」不管時局多糟糕、不管旅程多慘淡、不管對於未來之路有多麼心驚懼怕,慶幸自己是酒神的信徒,在酒途上,先喝一杯,酒會為旅程開路。

(本文為《喝到世界的盡頭 酒途的告白2》序文)

Tuesday, June 04, 2019

赫爾辛基,非關愛情摩天輪





我每天出門都會經過這個摩天輪,但它並沒有激起我搭乘的慾望。它不像是日本的摩天輪,總是在洋溢甜蜜消費氣氛的商場旁,可作為資本主義愛情的見證;也不像倫敦眼,轉一圈就好像把007的前世今生看了一輪,大英帝國的魂魄也跟著一起旋轉。芬蘭赫爾辛基港口的摩天輪孤伶伶的立在波羅地海旁,周邊的建築沒有太大的特色,它像是一尊港口工業區裡的機具,激不起浪漫的想像。直到有一天,有人跟我說:「那摩天輪上面有兩個是桑拿車廂,可以在空中做三溫暖。」我眼睛一亮。

在芬蘭旅行會愛上桑拿,尤其在微涼的春天造訪,桑拿有如人體能源基地,供給滿滿的熱能來對抗春日冷不防的寒風。相較於芬蘭北歐風的設計、家飾,我更喜歡考察他們的桑拿,這個連打仗都要在戰地建桑拿室的國家,對桑拿的堅持跟講究,已深入到每個人的基因。就像史奴比的朋友奈勒斯一樣,要拖著安全毯才能面對世界,桑拿是芬蘭人戒不掉的安全毯。走進桑拿室,發現臉部線條本是僵硬的男男女女,在熱氣與蒸氣燻烤下,表情紛紛融化、變得柔軟。我常見幾個男人在桑拿待到極熱後,圍著一條大毛巾,坐在桑拿店門口喝著啤酒。他們的臉和胸膛都紅通通的、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那種自在和放鬆與他們面對外人時慣有的羞赧完全不同。

在赫爾辛基的旅程,幾乎每天都是以桑拿當作一天的收尾。去了老舊卻很有生活味道的社區桑拿,也在摩登的桑拿室裡用帶葉的樹枝拍打著肩膀、亦造訪了港口旁像是運動場的大型桑拿,烤完後還可跳進波羅地海游兩回。游著游著又看到那尊巨大的摩天輪,那兩個桑拿車廂格外引發我的好奇,眼睛睜再大都看不見裏頭是甚麼模樣。我說:「我們應該去挑戰空中桑拿!」友人說:「我來找幾個朋友一起去,來分攤那個包廂的錢。」

兩天後,我們共五個人去了桑拿摩天輪。一切程序就跟去一般的桑拿一樣,只是我們褪下衣物後要進入的空間是會轉動的摩天輪。包著浴巾、光著雙腳,踏進特製的溫暖車廂,芬蘭桑拿特有的木頭味道襲來。不同於進尋常的桑拿總是先找好一個可以舒服躺靠的位置、然後閉上雙眼,等待全身飆汗;一進桑拿摩天輪,大家的反應都是站在窗口,想居高臨下的看赫爾辛基這個城市。眼前只見大片綠地與湖泊包圍了這個港都,相較於綠地,城市好渺小。從高處觀看才理解芬蘭被稱為千湖之國的原因,波羅地海、森林、都會都在腳下,一切好平,就跟這個國家人民的性格一樣平靜。

賞完景後,我們才安心地坐在木製發燙的座位上,感受桑拿的熱氣。相較於過去幾日體驗的桑拿總是幽暗、像是置身某個防空洞裡,轉上天際的桑拿摩天輪好明亮,隨意望出去都是巨大的藍天,我們是在溫暖的飛行器裡做三溫暖。摩天輪轉了一圈,門打開了,陣陣的涼風吹進來,事實冷卻車廂內的溫度。然後繼續旋轉著,享受大汗淋漓的暢快。再轉一圈,門又打開,披著浴袍走出去,跳入旁邊的按摩浴缸裡,呼吸冰涼的空氣。冷熱調節得宜後,再走進摩天輪,繼續蒸烤著。

我們跟著摩天輪的節奏,進進出出桑拿包廂。渴的時候在旁邊的小桌沙發喝著氣泡飲料、熱的有時候則泡在按摩浴缸、想要流汗賞景時就再進入摩天輪,自在的像是包下一個摩天輪、開了一場桑拿派對。儘管桑拿摩天輪價格不菲,一小時要240歐,但可45人一起共享,平均下來的費用其實和城裡很潮的桑拿店價格差不多。

我沒在這個摩天輪裡發現愛情,也沒看到錢潮蜂擁而至的愛情產業鏈。但在世界各地常見的摩天輪機具裡,赫爾辛基展現了國家的文化與特質,把引以為傲的桑拿文化送上天。那麼特殊的摩天輪當然可以很商業的操作成地球上最屌的摩天輪,甚至可以把每個車廂都變成桑拿包廂、用Hot Hot車廂做聳動的城市行銷。但,芬蘭並沒有這麼做。這巨大的摩天輪只有兩個桑拿包廂,其他的就是12歐元就可以搭乘、賞景的摩天輪。它尋常的運轉,那兩個車廂有如彩蛋,知道的人會會心的一笑,彷彿在這個城市藏了個秘密。

因為有秘密,才會對一個地方念念不忘。

永續的觀光從來不是砸大錢搞新的建設,或是靠辦大型的活動衝一波短暫的人氣,讓人著迷且想一訪再訪的,總是他方的日常。桑拿是芬蘭人的日常,低調是芬蘭人的性格,看來平淡無奇的赫爾辛基港口摩天輪,巧妙的結合芬蘭的文化與特質,透過奇幻的空中桑拿,再串連獨享的按摩浴缸與休憩空間,給予旅人在這個城市擁有一座摩天輪的私密感。從脫下衣服、走進摩天輪的那一刻,即開啟了和赫爾辛基的親密對話,它是那麼平凡,卻又那麼難忘。

反之,若是長長的人龍、包裹著浴巾,等候著進入全是桑拿的摩天輪包廂,那種私密的體驗瞬間瓦解,魔法盡失。人來了,錢來了,卻賠掉了城市的性格與未來。

(原文刊載Okapi   2019.4月《玩真的》專欄)


Wednesday, May 29, 2019

最重要的音樂節在首都一千公里外 智利火山口下的音樂奇蹟






初夏的智利湖區小鎮Frutillar非常安靜,它靜靜的依在Llanquihue湖畔、默默的注視對面的奧索爾諾火山(Volcán Osorno)。小鎮的地標湖濱劇院(Teatre del Lago)開始張貼智利夏天最重要的Semanas Musicales古典音樂節海報。將在1/27日登場、為期九天的音樂盛會是年度盛事,總計有四十個來自世界各地的表演團體參與盛會。原本默默無名的小鎮,因為在地德國移民持續五十一年的堅持,而讓Frutillar的古典音樂節成為智利具指標性的音樂饗宴,馬友友、安娜-蘇菲•穆特都曾在這個火山旁的音樂廳演奏。

湖區的文化工作者Veronica說:「南北距離長達四千公里的智利,當然有所謂的城鄉差距與資源分配不均的問題,但距離首都聖地牙哥將近一千公里的Frutillar卻可以將樂迷吸引至此,這完全來自在地的力量。」Frutillar是典型的德國移民村,十九世紀中葉大批德國人移民至此,開始農牧生活。但在五十一年前,在地人開始舉辦Semanas Musicales(音樂節或音樂週),原本只是地區性的盛會,後來漸漸有了口碑,參與的國家越來越多,成了南美洲知名的音樂節。當2010年湖濱劇院(Teatre del Lago)開幕,國際化的表演場地加上專業的管理,迅速地將Semanas Musicales推向國際。僅兩萬多人居住的Frutillar不再只是音樂小鎮,而成了智利古典音樂的重心。

由Schiess家族建造的湖濱劇院造型俐落,它低調優雅偎在湖畔。劇院導覽員Anna說:「劇院其實是以德國穀倉的造型作為設計藍本,我們是新的劇院,但我們在外觀上不求標新立異,而是要融入這個傳統德國移民村的樣貌,跟旁邊的教堂、房子有協調性。」由於劇院的訴求主要是為了音樂會,所以透過精準的技術,打造號稱是拉丁美洲聆聽音樂時,耳朵最舒服飽滿的音響空間。

儘管湖濱劇院開幕後,得到音樂界的一致好評,建築本身還獲得德國IF等設計大獎,但Schiess家族不斷強調,打造劇院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教育,尤其是湖區週邊孩子的藝術教育。Anna說:「相對於都市的小孩,這裡孩子學習音樂的資源非常少,為了培養孩子們的興趣、讓孩子有走上音樂之路的機會,我們開辦Richter Arts school,學校教育和劇院的空間緊密結合,讓孩子可以學習樂器、合唱、芭蕾舞等課程。」根據統計,每年有兩萬名學生參與湖濱劇院的教育計畫。

就Veronica觀察,過去許多旅人來智利湖區是沉醉山湖美景,所進行的活動無非是山區健行或是湖濱的水上活動。音樂節闖出名氣後,有越來越多人是專程一月底二月初來,就是為了一睹名家風采。因為音樂節長達一週,旅人除了參加音樂會,還會認識湖區的傳統文化、原住民藝術,對地方經濟與發展,有正向的幫助。Veronica說:「湖區如果只是靠觀光,那會一直消耗自己。但音樂節讓湖區小鎮找到自己的定位,可以持續發展,旅人也因為每年節目不同而一來再來。」

在湖濱劇院的展覽空間看著音樂節一路演變的歷史,不得不驚嘆地方力量的集結足以撼動歷史。從聖地牙哥來參觀的愛樂人Franco說:「我以前都沒有想過我會到離開聖地牙哥一千公里的小鎮看音樂劇,但這裡太完美了,劇院就在火山前,有好的節目我就會飛來看。」他繼續說:「是不是這種發自民間、不是仰賴政府出錢補助的活動或空間才能永續的經營呢?因為政治目的的撒錢,總是只有瞬間煙火的效果。」我不禁無奈地笑了,跟他分享著在太平洋另外一側的台灣現況:絕大部分的展演空間是政府出資興建,大部分的藝文展演都仰賴政府補助,美麗的場館常在開幕後,陷入營運災難。或是,轉型成蚊子館。


坐在湖濱劇院前的廣場看著這方清澈的湖水,小鎮的中學生剛好下課,一群人聚在廣場前野餐。他們跟我說這附近的火山在不久前才爆發,我說:「你們不會怕嗎?」男孩說:「智利就是火山、地震多,知道怎麼逃就好,沒什麼好怕的。」學生們下午要去劇院上免費的音樂課,他們問我之後還會來Frutillar嗎?我看著手心緊握著「Dance Me」(該演出啟發於Leonard Cohen音樂)的傳單,篤定地、點點頭。


INDEX
*Semanas Musicales音樂節/www.semanasmusicales.cl/今年的音樂節時間為1/27-2/5
*湖濱劇院www.teatrodellago.cl

(本文首刊於新活水網站專欄【他方--黑暗之星】)

當日本重啟商業捕鯨之際,造訪世界盡頭的鯨豚博物館



我非常喜歡鯨魚,只要有賞鯨的機會,都會把它列為首要行程,即使觀賞距離常常淪為遠方的小黑點,但透過望遠鏡觀察,依然可以給我巨大的滿足。會去南極三次,一部份的原因是因為想再看看南極海域的鯨豚。當在船上看到遠方有二、三十隻鯨魚噴著水柱,有如目睹宇宙裡的魔幻景致。

可能是因為這種感情因素,對於日本將在今年重啟商業捕鯨感到無法理解,儘管日本政府有其義正嚴詞的說詞,但見識過捕鯨站那血淋淋的場景還是會感到不安。此時此刻,想到在地球盡頭有一個長期投入鯨豚研究的博物館Museo Acatushun,分外傷感。博物館的創辦人Natalie Goodall經歷過人類為了捕鯨血染南極海域的歷史、目睹保育運動的崛起,更全心投入鯨豚研究,小小的博物館卻是南美洲鯨豚研究的重要基地,為血腥海域的黑暗之星。

博物館位在賀伯頓農場(Herberton Estancia)內,該農場距離阿根廷最南端的城鎮烏蘇懷亞市區約一個半小時車程,是一百多年前英國傳教士Thomas Bridges所建立的農場,也是火地島第一個農場。Thomas Bridges的兒子Lucas Bridges所寫的書《地球上最遙遠的角落》(Uttermost Part of the Earth),是第一本描寫火地島人文景致的書籍,啟發許多旅人探訪火地島的渴望、希冀深入所謂世界的盡頭。美國生物學家Natalie Goodall也是受到這本書的啟迪而探索南美、直抵火地島,在這個農場認識Lucas Bridges的姪子Thomas D. Goodall,當時Thomas是這個農場的經理,兩人相戀結婚。70年代Natalie和丈夫在世界盡頭經營農場之餘,也開始她的生態研究與生物採集工作,甚至在2001年於多方資助下成立了博物館Museo Acatushun,收藏超過2700個海洋哺乳類(鯨豚)和2300個鳥類的骨骼,是南美洲很具代表性的鯨豚研究中心。

祕魯海洋生物學家Eduardo說:「火地島向來是阿根廷最荒涼、偏僻的遠方,Natalie在生態研究的荒原中,踏實地做採集。今日許多鯨豚愛好者,為了目睹這個博物館,而特別造訪此地。」我走進了這個用鐵皮搭建的「博物館」,碰到正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讀生物研究所的Julio進行導覽,他今年在這裡駐點兩個月,在幫忙製作標本、清洗企鵝與鯨魚骨頭之餘,還要進行導覽工作,他說:「這個博物館一直提供學生在此實習研究的機會,雖然Natalie於2015年過世,但是這個地方依然積極的運作,這裡不只是博物物館,也是實驗室。」

博物館裡展示了巴塔哥尼亞海域與南極海域的鯨豚品種,而且在牆上畫出鯨豚的實際尺寸,讓觀者直接感收到他們的身材。Julio的講解深入簡出,且鼓勵大家觸摸骨頭、牙齒、感受骨骼的重量,參觀者很快的掌握物種的奧秘。看完展覽館後,Julio帶我們到相鄰空間的研究室,許多研究人員正專注的做標本,Julio站在一個有上百個抽屜的檔案櫃前,拉出一個小抽屜,裏頭就是一整附的企鵝骨頭。Julio說:「這個研究中心將很多物件完整的建檔,讓對這個海域有興趣的研究人員,可以在這裡找到豐厚的資料。」

走出研究室,外頭的草地上放了好幾具鯨魚的骨頭,Julio指出,Natalie在70年代開始做鯨豚研究,見識了南極海域濫捕鯨魚、鯨魚消失、鯨豚保育意識的崛起、鯨豚重現的歷程,所以對海洋哺乳類特別有感情,Museo Acatushun透過這些研究、分享、加強大家的認識觀,他說:「當你越認識他們、了解他們,你就不會傷害他們。」

日本宣布要重啟經濟捕鯨,儘管他們發表了很多數據關於重啟捕鯨並不會造成生態威脅,甚至是維繫生態平衡。但生態系統自有其運行的法則,人類的介入真的是「維繫」嗎?或許我對捕鯨的反感過於感情用事,但當造訪過地球盡頭的鯨豚博物館Museo Acatushun,即會明瞭,就是因為這些生物學家義無反顧的感情用事,才增進我們對於物種的了解、開啟對地球奧秘的認識,一旦認識了,呵護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撲殺。

Index
Harberton 農場/www.estanciaharberton.com
Museo Acatushun/www.acatushun.org

(本文首刊於新活水網站「他方」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