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y 27, 2006

聖母峰馬拉松

 一路從五千五百公尺狂殺到Lukla,高度從5545降到2840,原本花了八天的上山路,下山只花了三天,然後,所處的空間越便越大、房間的開關越來越多、浴室的熱水灑落的越來越勻稱甚至熱得冒煙……,雪峰遠去、犛牛的鈴聲遠去、樓房一棟一棟的出現、發動汽車、坐電梯、開電視、開冷氣,我回到台北了。

 24小時前在Lukla等20人座小飛機下山的場景,有如隔世,甚至,坐著一直在誤點的尼泊爾航空、慢慢的飛回香港,也是許久以前的事。直到摩擦到指尖因為受凍而裂開的傷口、摸到鼻頭因曬傷而脫皮的痕跡,才再度和24小時以前的場景發生連結。今年五月,我花了十一天,在聖母峰基地營的山徑上trekking,用雙腳走到目前自己的身體可以抵達的最高海拔5545公尺,仰望著群山、被閃亮的白雪照耀。山上的日子,現在看來,有如真空包裝,變得好遙遠。即使是click著圖檔,一切都是浮光掠影,就連肌肉上的酸痛也很快的遁形無蹤。EBC的一切,是被鎖在另一個時空的故事,只有把雙腳再次踏上那條山徑,走進雲中、霧中、雪中、陽光裡,屬於EBC的氣味才回來!

 旅行是無法複製的,更何況是複製空氣、氧氣。我怎能在台北再次感受含氧量只有平地50%的高海拔氣息!所以這一切的發生、旅程、完成都是一次又一次千載難逢的機緣與好運氣。


2003年五月,聖母峰的召喚


 2003年五月,SARS正擊潰人心時,我進入報社的旅遊組,收到的第一份新聞稿是紐西蘭觀光局寄來的Sir Edmund Hillary攻頂五十週年慶祝新聞稿,所附的新聞照片是紐西蘭人艾德蒙‧希拉瑞和雪巴丹增‧諾杰在峰頂的合照,而且有意思的是,在2003年攻頂成功滿五十年的時候,Hillary和丹增‧諾杰的孩子再次攜手攻頂成功。這樣的新聞在全國上下聞SARS色變的氣息裡,很快就埋在一堆恐慌新聞裡,但是新聞稿所附的圖檔卻燃起我對雪峰的熱情。我知道,我這輩子不可能爬上8848公尺(新的測量結果是8850公尺)高的聖母峰,但,我至少可以走一趟聖母峰基地營(EBC),和七八千公尺高的聖稜打個照面。

 然而2000年到Annapurna基地營健行的辛苦仍記憶猶新,當時的自己,不太確定何時可以再次啟程,只是這條山徑已經駐進心裡。有一天,我會去,輕輕的告訴自己。沒想到,三年後的五月,我就踏上EBC的旅程,在五月的風雪裡,站在目前最靠近它的距離。

原始且自然的時空

 已經許久不用「腳程」去計算甲地與乙地的距離。但在爬向EBC的日子裡,最常問雪巴的問題就是:「還要走多久!」每天晚上睡覺前總向雪巴問:「明天要走幾小時?」從Namche Bazar到Tengboche要五小時、從Lobuche走到Gorak Shep要將近三小時、爬到Kala Pattar要兩個多小時……,除了算腳程,沒有其他的計算方法。要到這些地方,只能用雙腳抵達。

 觀光客是幸福的,可以花一天十塊美金請挑夫幫忙扛行李,雙手空空的往上爬。但住在那條山徑上的居民,就必須完全仰賴人力、獸力來維護家園。所有的物資包括米、食物、糖都需要人力(挑夫)或是犛牛運上山,幸運的話,可以從海拔2840公尺的Lukla機場開始搬、開始走,有時候甚至必須從遙遠的Jiri走個一個禮拜才能走到Lukla。能給犛牛運還算省事,問題是有許多東西是犛牛運不來的,比方說門板、大樑、建材等沈重的物資。在爬山的路上,遇見幾個身後綁著重達100公斤以上木材的挑夫,他們每走幾步就休息一陣,然後繼續走,直到抵達家門口。因此,在山上住的旅店,無論再簡陋,所有的木材、玻璃都是從山下以人力走了數天才運上來的,躺在這樣的房間裡,除了珍惜還是珍惜。

 山上的水電也是如此,高檔一點的旅店有發電機,可供給短暫的電力,其他的就仰賴天光,天黑,大家紛紛入睡。水,則要靠人力去挑,因此每一滴都是花費著許多力氣而來,在這樣物資匱乏的環境裡,讓人不敢浪費。


2006年5/29聖母峰馬拉松

 5/29,EBC的山徑將舉行年度的馬拉松競賽。參加的選手(主要是雪巴)必須從EBC跑到Namche Bazar,全長42.195公里。在爬山的日子裡,遇見幾個正在練習的選手,當我拖著牛步喘吁吁的行走時,他們如風一般輕盈的從我身旁飛奔過去。高度適應、上坡對這些選手來說,一點也不算什麼。在海拔5160的Gorak Shep旅店Snow Land裡,有一張店家參加馬拉松競賽的證書,42.159公里,他只花了七個多小時,這還是沒有得到名次的成績。我從Groak Shep走到Namche Bazzar花了兩天,每天步行將近八小時,更別說從EBC到Groak Shep那段上下起伏的冰河地形,老是花費旅人三個小時的體力。

 旅人和雪巴的體力終究是不同的。我的雪巴guide Nawang說:「一般雪巴從Lukla走到Gorak Shep只要三天!」這段路程我走了八天,做了兩次的高度適應。本來對於guide安排的上山時程感到疑惑,因為每天只走四到五小時,經驗豐富的雪巴guide Pemba說:「避免高山症,在高海拔走越慢越好,而且要多休息!」沒錯,在三四千公尺的高度,一天走四五個小時就很消耗體力,再加上身體要適應高山上上稀薄的氧氣,需更費力的吸氣,整個上山的過程就是呼吸的訓練,每一次的吐納都費盡力氣。靠著意志力與不放棄的牛步,我就這樣爬上這趟旅程的至高點Kala lPattar,在海拔5545的高度,被聖母峰、Nuptse、Khumbutse、Lho la、Lingtren、Pumari、Tawoche、Thamserku、Khang te ga所圍繞。每一座雪峰在雲霧間有不同的姿態,冰壁上的線條讓人著迷,坐在石堆上、看著群山,除了臣服還是臣服,站在這個點,強烈的感應到大自然的神性。大山大水的景象,讓渺小的我只能安靜的端坐著,無法發出一語。

5/20傍晚,走下Kala Pattar,心情很激動且狂喜。蒼天與群山的震撼讓人心跳加速,而能如願的爬到最高點更讓自己覺得不可思議。對於一個平日無運動習慣,對登山熱情不高的我來說,這一趟可以走到5545公尺,簡直是奇蹟。狂喜,讓人忘記爬山的費力、一路餐食的簡單、住宿的不夠溫暖……,旅途的不便都變得不重要,看見群峰的喜悅讓人不再去在意吃喝拉撒。只覺得整個心是暖烘烘的,滿足的跑下Kala Pattar,在旅店Snow Land不自覺的一直想笑。


All in the Timing

旅行需要機緣、運氣。在出發的前一個禮拜,我都不確定這趟聖母峰基地營的健行是否真的能成行。之前尼伯爾的動亂,讓我幾乎已經放棄這趟旅程,五月初看新聞都沒看到尼伯爾的消息,在「沒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原則下,很倉促的啟程。啟程後,又是一連串的不確定,不確定自己的體力、不確定每天的氣候、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有高山症,還好有挑夫、雪巴導遊的安排,才能按部就班的超速完成旅程。爬完山,在Lukla等飛機,又是一個不確定,之前聽說許多旅人在這個機場等飛機等個三五天,坐飛機的當天早上,看到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雲霧,心中也一片愁雲慘霧,幾乎認定小飛機會取消飛行了。還好,只延了一個多小時,天開了,飛機也飛了。抵達加德滿都,又面臨尼伯爾航空的必然性誤點,曾有人等尼航等了兩天,種種「等待」魔咒在我的腦海盤旋,還好,只等了半天,飛機就起飛到香港。在香港機場,制度與規矩讓人很快的步上現代生活的步調,明亮的機場刺眼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這不就是我平常習慣的燭光嗎?

回到台北,一切都變得好遙遠。今年EBC的登山季也快進入尾聲了,在5/29的馬拉松後,這條山徑將進入雨季,沈寂到九月,然後又有大批的登山客湧來。下山的時候,Namche Bazer旅店的主廚Sunil跟我們下山,他說:「觀光客到五月底漸漸少了,我也要回加德滿都進修廚藝,下禮拜還要跟一個英國團到西藏朝聖,當隨團廚師。」Namche Bazar的好吃麵包店Hermann的老闆也將在五月底結束營業,到加德滿都、印度最生意。他說:「九月再回來開店,那又是全新的登山季。」

 聖母峰馬拉松有如一場散場嘉年華,在登山季的尾聲,再掀起群山的熱情。這一趟,聽了好多關於聖母峰的故事、台灣登山者的故事、也在同一段時間,有45個人攻頂成功,成功的喜悅蔓延整個山徑。在我們為攻頂者喝采的時候,救援機仍來來回回的盤旋在山區,和成功者相較,有更多更多的人喪生在雪峰之間。

 山,真的很迷人,有時候會美到讓人忘記危險、拋下一切,義無反顧的往山巔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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