醺醺然的夏天 日本．栃木縣

盛夏，骨董級的蒸氣火車吐著大煙轟隆轟隆地開來；一杯不到三十元的清酒嘩啦嘩啦的下肚。在栃木縣搭著火車，任由雙軌指引夏日放浪的方向，冒煙的、沁涼的，全成了醺醺然的夏日氣味。

半年前，喝了一款叫做「澤姬」的酒，它不柔順也非香氣酥軟，但滑過喉頭的味道層次分明，讓人眼睛一亮。釀造出它的是四十出頭的井上裕史，他在酒商辦的餐會上額頭冒著大汗珠、臉上掛著小熊維尼般的笑容，熱情的說：「我來自栃木縣宇都宮，我用在地的米、鬼怒川的水，釀造家鄉的清酒。」那是我第一次對栃木縣產生興趣，日光的東照宮、德川家康的豐功偉業，都比不上勇敢喊出「真．地酒宣言」的釀酒師來得有趣。．

追火車

新幹線飛馳五十分鐘，將我從東京帶往了栃木縣最熱鬧的城市宇都宮。一出車站，迎面而來是大大小小的餃子店招牌，彷彿這個城市除了餃子，就沒有別的。在旅遊服務處前的瞥見各式傳單，日光東照宮、宇都宮城市地圖、鬼怒川溫泉旅館指南……這些資訊試圖在餃子王國裡突圍，其中蒸氣火車「大樹號」復駛的傳單吸引我的目光。在去找井上先生喝一杯前，想被蒸氣火車的濃煙燻一燻。畢竟，搭高效率的新幹線像是在洽公，徒具移動形式而沒有移動痕跡；既會鳴笛又會冒煙的蒸氣火車才是活生生的「火」車，那才是真正的旅行。

持JR PASS換了東武鐵道的日光線票券搭到下今市，從八月十號開始，「大樹號」蒸氣火車將往返鬼怒川溫泉站和下今市。鐵道迷說：「東武鐵道網已經有五十年沒有蒸氣火車在跑了，這次跟北海道ＪＲ借了有七十六年歷史的蒸氣火車來運轉，很有看頭。」造訪時正值試車，氣昂昂的火車頭是會呼吸的，它的聲響與煙霧引起群眾共鳴，旅人們在火車行經沿線圍觀這龐然大物，看它高調進站、看它在轉盤上調頭，骨董級火車頭的出場像是華麗的表演，就算身上沾滿了煙霧飄出的煤灰也覺得幸福。旅行不就是要風塵僕僕，沒有沾惹個什麼，怎能證明走過。

真地酒

帶著蒸氣火車煙燻味，回到宇都宮和井上裕史碰面。他掛著溫暖的笑容，儘管剛從澳洲差旅回來也不見疲憊。我說：「你的酒都得到2010年 IWC 世界第一大吟釀的榮譽，還需要這樣到處推廣嗎？」他說：「它們就像我的小孩，我想讓更多不同國家的人認識栃木縣的酒，所以我還要帶他們去新加坡、去歐洲。」

我們跟著他走進由栃木縣酒造組合所經營的「酒々楽」，才剛過下午五點，裏頭就已經快要客滿。井上先生說：「這裡集合了本地三十三家酒廠，總共有一百二十種清酒，喝十杯只要日幣一千元。」看著我在密密麻麻的酒瓶前張望，正在品飲的上班族熱情的點了四款清酒請我喝，其中兩款是澤姬，他說：「澤姬的大吟釀得過世界大獎，你喝看看。但我比較喜歡它這款純米酒，很有個性。」用著高高低低的杯子品著純米酒、吟釀、大吟釀，舌頭越來越滑順、而眼前上班族的表情也越來越柔和。他笑著說：「喝個四五杯剛剛好，等一下再到居酒屋續攤，這裡只是開胃菜。」

胃被清酒打開了，一走到街上，只見鋪天蓋地的餃子館，井上先生說：「宇都宮是餃子王國，我們的餃子消費力是全國數一數二的。」我不禁好奇的問：「那吃餃子適合配哪款清酒？」他想了想說：「其實餃子就是要配啤酒。」翻開餃子館的菜單，水餃煎餃湯餃都有，最有趣的是飲料欄有一款「餃子浪漫」的啤酒。不管宇都宮的餃子好吃與否，這裡的餃子們應該很驕傲，竟然有啤酒以餃子命名。喝著「餃子浪漫」並不覺得口味浪漫，而是這個城市對餃子的愛，過於浪漫。

魔法石

宇都宮的人真的很愛鄉愛土，恨不得把栃木縣的好通通介紹給朋友，吃了栃木縣的草莓、搭了栃木縣出產的Honda汽車、井上先生連沿途看到的石牆都覺得是栃木之光。他說：「你在日本其他地方看到的都是木造房子，可是我們是石頭打造，很特別吧！」原來這個地區長久一來都出產質量輕又耐火的建材大谷石，境內的採石業發達，東京「帝國飯店」的大谷石就來自此地。他特別帶我們到離市區約十五分鐘車程的「大谷資料館」，它的前身是採石場，到一九八六年才結束採石的工程。

循著階梯走向地底三十公尺的採石場，坑道溫度只有八度，還來不及感覺冰冷就被眼前相當於一個棒球場大的開闊地底世界所震撼。牆面深深淺淺的紋路是過去用手工或機械開採石頭的痕跡，前前後後長達七十年的開鑿，在地底挖出驚人的大洞。過往揮汗如雨的景致，到了今天成了日本熱門MV、廣告、戲劇的拍攝地，地下世界的神祕感為車商、錶商的商品增添了誘惑力。井上先生邊走邊說：「每次來到這裡，我都覺得回到自己的酒廠。空氣一樣冰冰涼涼的，我甚至覺得這裡頭有清酒的味道。」他繼續說著他的計畫：「我將來想把我做出來的『澤姬』，放在這個裡儲藏，把大谷資料館當作我的酒窖。」

真快樂

最後，我們去了井上先生的酒窖。這個成立於1868 的酒廠傳到井上先生已經是第五代，夏天的清酒場是安靜的，所有的釀酒工作都結束了。雖然酒廠空寂，井上先生仍好客的拿著平板電腦、播放著錄好的釀酒影片，讓參訪者了解製酒的過程。穩穩的大谷石牆面，支撐著他的釀酒熱情。他說：「我希望我的酒能讓人快樂，大家喝得開心就是我最大的快樂。」酒標上寫著「真．地酒宣言」，明白地昭告消費者每一瓶酒都是來自栃木縣的風土，他感性地說：「除了愛鄉愛土，其實還要有實驗的精神。當別人製麴時放著莫札特、以聲波培養麴菌，我則放爵士樂。」喝著聽爵士樂而釀造出的清酒，身體不禁搖擺起來。

當炙熱的豔陽將一切照得大剌剌，清酒的香氣與火車的聲響把陽光變朦朧，夏日就要這般醺醺然。

＊旅遊資訊

東武鐵道大樹號蒸氣火車／www.tobu.co.jp/sl/ ，車資大人750日圓，孩童380日圓。

酒酒樂／宇都宮市本町12-31，營業時間為週一到週五下午五點到七點，清酒每杯100日圓，每人限喝十杯。

井上清吉商店 澤姬／酒廠資訊sawahime.co.jp 。

*原刊載於2017/7/19壹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