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14, 2017

杜哈機場轉機小旅行


轉機時間三小時,可接受;五小時,覺得有點誇張;八小時,除非機票超便宜,否則免談;二十小時?這應該是相當於魯賓遜漂流記的考驗。有時候為了買便宜機票會把機場的流浪美化,於是開啟一場關於機場的生存遊戲。

抵達杜哈是夜裡十一點半,機場的運行總是跟生理時間相反,在那麼深的夜,卻有上萬人推著小推車在機場夜遊。走道上方是連接航廈的電車,在黑夜裡來來去去,拉出奇異的空中光廊。我的時間多到用不完,先到A航廈的Le Grand Comptoir酒吧點了杯啤酒,打開手機,確認網路是免費且沒有限時間,心情安穩些。酒保問我:「你是幾點的飛機?」我說:「明天晚上七點半」他驚訝的說:「那整整快一天耶,你應該到樓上的旅館睡覺,要不然怎麼打發時間。」平常在台灣老是抱怨時間不夠用,但每每轉機都覺得時間多到怎麼浪費都用不完。
推著小推車,去找航空公司小姐跟我說的休息室(quiet room)。在美國藝術家Urs Fischer打造的價值兩億兩千萬台幣巨型泰迪熊旁有一個招牌寫著family room,只看到一條一條的人躺在躺椅上,幾個印度人直接躺在地上,還伴隨的打呼聲,睡得正酣甜。繼續找,走到了航廈E、看到了寫著:female和male的休息室,在門口站了一對男女,他們正納悶這樣分性別休息,他們就不能一起休息了。一個清潔人員走過,好心地跟他們說:「你們要去family room」女人笑著說:「We are not family」推開女性房一探,光線幽暗,每個躺椅上都躺著人,我只有羨慕的份。

找床

確定我沒有休息室可去,意識到我還有十八個小時,找床的慾望變得很強烈。推著小推車在機場兜著圈,走道上有插座的地方都已經躺著人,至於候機室的椅子都有手把,直白地拒絕人橫躺。我又繞回泰迪熊的陰影下,那裡有十幾台蘋果電腦供人上網打發時間,電腦桌旁則寫著TV room,往裡一瞧,是沙發,但早已經有人躺著安睡。

在這個甫被Skytrax評為中東最佳機場的嶄新空間裡,有躺椅有沙發有網路有充電插座,卻沒有我安身之處。意識模糊中,看到泰迪熊左手邊有個標誌寫著:hotel,便搭著電梯奔向樓上的旅館。櫃檯人員問:「班機時間?」我說:「十七個小時後。」他遞了一個價目表給我瞧,六至八小時卡達幣八百八十元 、八到十小時卡達幣九百元,他說:「卡達航空針對轉機超過六小時的旅客有提供免費的市區觀光,一天有四團,早上六點要去樓下排隊登記,每團人數二十二人,這個很熱門,無法事先幫你預訂。」

我買了八小時的床,刷卡時才意識到八百八十元卡達幣是台幣七千八,那金額把我嚇醒。櫃檯人員繼續說:「在你休息的期間可以免費使用樓上的健身房和游泳池。」已氣力用盡的我只想趕快躺下,至於游泳池,再說吧!

入境

可能是睡太好,精神過於飽滿,當我到市區觀光櫃檯報到時,我是一群睡眼惺忪旅人中最清醒的,不少人眼睛佈滿血絲,我一身的雲淡風輕感覺很不像在機場備受折騰的旅行者。工作人員很快地把我們二十二人帶到海關處辦入境手續,就這樣賺到多玩一國。接機大廳已有一個尼泊爾籍的導遊強森等待大家,不到二十分鐘,就從機場裡的冷藏室進入戶外溫度四十度的杜哈烤箱。

強森說:「我們將用兩小時四十五分為大家介紹杜哈,請各位務必遵守時間,因為每個人都是要趕飛機的人。」強森連珠炮般的講卡達人口有兩百一十萬、面積一萬一千五百平方公里,過去只是個平凡的漁村,但因為一九四O年發現了石油,立刻變成富裕的國家。眼前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是有錢的展示,但高樓群旁是空無的地景,地面冒著熱氣,氣氛很像湯姆.提頓森主演的《摩天樓》場景。車子在波斯灣稍稍停留,讓大家下車拍照,強森說:「不是我不給你們多一點時間,而是外頭四十度,你們待不了五分鐘」果然,熱氣讓人胡亂的按張照片就上車吹冷氣。接著去看賣法拉利的購物中心、仿羅馬競技場的表演中心,最後停在市集讓大家買紀念品。太熱了,沒什麼人在這些「景點」旁走動,少了人氣、徒留財氣,旅程就像去逛建設公司打造的新市鎮樣品屋。

回程,眼尖的南非旅人問起:「路上開車的駕駛很少看到女人。」強森說:「卡達算阿拉伯國家比較開放的,女人可以開車,但要有有人陪。」大家不禁問起他為何要從高山國度來到這個炙熱沙漠城市,強森回答的直白:「改善我的經濟情況啊!這裡的年平均收入是美金八萬八千元(約台幣兩百九十萬)。」大家立刻安靜了。

啟程

回到機場,到Camedon美食街點了一碗亞洲湯麵,看著落地窗外卡達的A380、波音787等嶄新的機隊在跑道滑行,有如地表最新機型伸展台。下午四點,算是杜哈機場最清閒的時刻沒有什麼飛機降落與起飛,陽光篩進一條一條的光束,我再次推著手推車散步,彷彿在光上溜冰。傍晚六點,漸漸多了一些班機起降,轉機詢問處開始有人排隊諮詢;七點,機場遊樂區由雕塑家Tom Otterness以黃銅打造的溜滑梯吸引一些小朋友在此遊戲;七點半,機場廣播著:要去亞美尼亞葉綠凡的乘客請到C4號登機。

我的機場小旅行在C4登機門結束。沒有湯姆漢克的航站情緣;也沒有艾倫.狄波頓想寫航站週記的文思。就是認命的把時間過完,等待登機時刻。(原文刊於2016/7/6壹週刊)


Friday, January 13, 2017

完治、莉香後來怎麼了---日本·東京

去年年初,到川崎看到一片讓人驚豔的工廠夜景。然後寫了下面這篇。一年過去了,這是大東京地區,我最想重返的地方。


二十五年後,《東京愛情故事》裡的完治和莉香重逢了。近五十歲的兩個人走在東京街頭,秋葉原的電視牆播送郭台銘要買夏普的新聞;超商報架的頭條是安倍經濟學失靈;地鐵站的男女依然穿著長風衣等車,只是腰桿沒有二十五年前挺得那麼直了。日本經濟連續二十年衰退,東京的光環褪了,最密集的光是電車車廂裡的手機螢光,大家直視光源、試圖取暖。莉香看到這般手捧神主牌的模樣或許會不爽的說:「請關機,好好經歷重逢的二十四小時!」

問題是完治和莉香會在日劇裡一再錯過、誤會,就是因為當時沒有手機啊!他們以為捲捲的電話線可以把兩人捲在一起,沒料到二十五年後,人們不再依賴市內電話。一九九一年由柴門文漫畫改編的日劇《東京愛情故事》講述著東京女孩赤名莉香愛上新同事永尾完治,但完治卻暗戀小學同學關口里美…,稀鬆平常的辦公室戀情卻緊抓住觀眾的心,開啟日劇在台發展風風光光的十年,還帶動日劇景點觀光。

本以為這齣老掉牙的日劇隨著韓流席捲全球,早已無聲無息,但年初柴門文在日本漫畫周刊《Big Comic Spirits》推出名為《東京愛情故事~After 25 years~》的續集短篇,引起廣大迴響。現在明明已經是平成二十七年,但關於昭和年代(一九二六~一九八九)的情感、氣氛、愛情像經典電影一樣,百看不厭。東京有再多的米其林、再新再酷的建築都無法給予這個國家在昭和年代曾有的幸福與滿足。作為一個旅遊記者,理應挖掘這裡的新與奇,但完治和莉香這兩個背後靈一直在腦海裡對話,意圖影響我的旅程。索性就跟著昭和魂,穿過任意門,聽他們絮絮叨叨的重逢旅程。

█冷酷夜景
「去哪裡好呢?」莉香問。兩人從銀座出發,拐入進駐許多小巧展覽的藝文空間奧野老公寓、經過將要搬遷轉型的築地市場。東京看起來沒有變,卻又悄悄的變了。二十五年的歷練,完治已經可以面對這個鬼靈精怪的東京女孩,嗯,應該是女人。他為了這次的重逢,找了一個超冷門的景點。「去看夜景吧!」完治說。「咦,我才不要去小朋友們去的那根晴空塔喔!」莉香彷彿看破了完治的伎倆。兩人搭著京濱東北線的電車,越搭越遠、抵達了橫濱。寂寥又多風的夜裡有幾個人正在紅磚倉庫馬頭排隊,登船口寫著「工廠夜景」。和其他遊橫濱灣的亮麗觀光船相比,這個登船口顯得暗黑,有如通往東京灣的異世界。

船離開了繁華的橫濱天際線,駛入漆黑的水道,層層疊疊的高架橋在空中劃過,船進入荒涼的水域,兩邊出現冒著白煙的工廠廠房。船上的導遊廣播著:「左邊是JR發電廠、右邊是東亞石油製油所,東京的重工業都聚集在川崎港灣一帶。」和浪漫完全摸不著邊的重工業,到了夜晚變了身,成千的管線鑲著燈泡,在空寂的工業區卻有最密集的燈海,鞏固生產力的夜間照明設備無法保證能繼續創造經濟奇蹟,但意外的成了秘密幽會的夜景。

在川崎開計程車載遊客看工廠夜景的司機福士勝說:「這裡就是過去東京PM2.5的源頭,現在禁止他們排廢氣,只能排水蒸汽。白天看很醜,但一到晚上,很奇怪,變得很漂亮。」船試圖靠近一座煙囪冒著火舌的的發電廠,才一逼近,熱氣如熱浪湧來,也照亮了莉香的臉龐。變得老練且有點油條的完治說:「你以前雨中等我等到沒電,現在這裡是東京電力最強的地方。」

█不想記憶的吐司

本以為會細說從頭的兩個人,重逢後,竟少了談話頭。問了里美還好嗎?孩子還好嗎?工作還好嗎?就不曉得還能聊甚麼,放任京濱東北線繼續走。在電車站看到一張「藤子.F.不二雄博物館」的海報預告即將上映的動畫《哆啦A夢-新‧大雄的日本誕生》,完治說:「那我們去這個創造出哆啦A夢的漫畫家博物館好了」,「好啊!聽說那裏有記憶吐司」莉香說。因為太想吃記憶吐司了,兩人直奔博物館三樓的餐廳,點一盤記憶吐司、一杯拉花出哆啦A夢頭像的拿鐵。餐廳坐滿情侶,他們多數都比完治和莉香少了二十歲。

莉香以為吃下記憶吐司,會想起當時那麼迷戀完治的理由,但一口咬下,就是普通法式吐司的滋味,屬於哆啦A夢的魔幻感,瞬間失靈。完治莫名的說起里美如何管教孩子,莉香突然想起二十五年前里美無辜又心機重的嘴臉,記憶真的湧現,只是那些都是不想記起的片段。看著玻璃門外所搭設的哆啦A夢卡通中最常見到的三根水管,兩個高校女生鑽進水管玩自拍,完治說:「好可愛啊!高中的時光真讓人懷念。」這句話又踩到了莉香的死穴。她心想著:就是因為你的高中時光、國小時光沒有我,我才愛得那麼辛苦,還要特別跑一趟愛媛把名字寫在你旁邊。

總是要跟哆啦A夢合照一下吧!跟著人龍,一步一步接近可以拯救自己的機器貓,作業寫不完,他可以幫忙寫;被技安欺負,他可以想辦法反擊;衣櫃躺一隻哆啦A夢,人生就是康莊大道了。然而,前面一組中國遊客放任小孩爬到哆啦A夢頭上,哆啦A夢被嚇得顫抖搖晃。沒想到,二十五年後,連哆啦A夢都自身難保。

█走味的愛情
日劇裡愛情橋段都有一家見證兩人分分合合的居酒屋,二十五年後相聚,是需要喝一杯的。在京濱東北線的新子安站下車,走進「諸星」,裏頭氣氛正熱鬧,牆上貼滿了各式酒單。老闆諸星先生說:「戰敗後日本對酒有很多限制,當時民眾想要喝酒就必須到有『市民酒藏』認證的地方,目前這個地區只剩三家市民酒藏,諸星是其中之一。」點了烤魚、肉串、煎蛋、蘿蔔,再點了吟釀、燒酒、啤酒;在這樣的地方,適合開懷暢飲、不宜細說從前。鄰座來自鎌倉的三人,從清酒喝到威士忌再喝到啤酒,開懷的和台灣旅人聊天:「台南地震還好嗎?」、「台灣人最善良了!」老闆喜見台灣遊客,興奮的示範如何用hoppy加燒酒做出啤酒的味道。他說:「戰後,啤酒很難喝到,我們就是這樣調出啤酒的滋味。」啤酒的風味可以調製,但關於二十五年前的愛情,早已走味。

《東京愛情故事》的後來怎麼了,還是要到東京鐵塔旁晃一下才完整。背後靈跟著我走進芝公園旁的The Prince Park Tower Tokyo 旅店,搭電梯到二十九樓、刷卡進入二九O五房,夜裡格外火紅的東京鐵塔就在眼前。莉香興奮的說:「好美!對了,我們都沒有拍過合照,在鐵塔前拍一張吧!」完治從公事包裡掏出自拍棒,架好手機,三、¬二、一,兩人笑得開心,但東京鐵塔的燈熄了,背景一片漆黑。

█旅遊資訊
航班:可搭乘酷航從台北直飛東京,酷航採最新型的波音787,智遊網(Expedia)獨家專賣酷航三天兩夜東京機加酒6700元起,促銷至3/30,預訂網址:http://bit.ly/1nsBmaK,另有賞櫻限定特惠http://bit.ly/1TnNMPo。
簽證:赴日觀光免簽。
匯率:台幣1元約3.49日圓。
住宿:The Prince Park Tower Tokyo Hotel緊鄰東京鐵塔,視野佳,每晚7438元起,訂房www.princehotels.com/zh-tw/parktower/。
景點:
工廠夜景/橫濱船遊90分鐘4600日圓,預訂:http://www.reservedcruise.com/。亦可在JR川崎站前搭計程車遊工廠夜景,遊程為兩小時,包車價格14000日圓,電話044-544-8229(川崎市觀光協會)
藤子.F.不二雄博物館/http://fujiko-museum.com/
市民酒藏諸星/神奈川縣橫浜市神奈川區子安通3-289

雲端情人 東京

對不諳日文的人來說,到了東京,有如患了失語症。電影《愛情,不用翻譯》的溝通窘境真實上演。愛情,或許不用翻譯;但點菜、買藥、問路都好希望有日文通隨行。這時候你需要的是一個叫TourTalk的app,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無須為他多訂一張床、多點一套餐,那是無毒無菌無害的雲端情人。

往東京的飛機上,乘客多半神情篤定,好像都知道一出機場要向左走還是向右走、要搭巴士還是坐Skyliner快線,淡定的神態如同返鄉。鄰座的男子應該是東京控,看我神情不安的看地鐵圖、整理訂房紀錄,他瞄了一眼說:「到東京就是要訂東橫INN啊,位置好,價格又經濟。你訂的是什麼?那麼多英文日本人怎麼看得懂!」我說:「我都訂英文可以溝通的青年旅館。」他笑著說:「你又不是老外!日本跟台灣很像,看漢字就猜得出來,沒甚麼好擔心的。」我可能就是台灣少數去日本會覺得很陌生、溝通有障礙的人,儘管漢字猜得出意思,但是每次要問路,對方都羞怯地逃開,彷彿瘟神降臨。

*大寶降臨

搭了機場巴士到涉谷,友人Cath和Bob挑了一家在Trip Advisor評價極高的燒肉店ざぶとん聚餐。點菜時,我直覺地說:「Excuse me…」,服務員立刻羞紅著臉撤退。Cath笑著說:「你這樣不行,會嚇壞日本人,不過這回,有一個新法寶,專門針對你這種有日文溝通障礙的人。」她在手機上滑了滑,點開一個TourTalk的app,我原以為只是單純的語音翻譯軟體,沒想到食指一點,螢幕冒出了一個叫做大寶的人。他戴著黑框眼鏡、穿著白襯衫,一臉白淨,就像下午六點從新竹科學園下班潮騎機車出來的人。

大寶操著京片子說:「您好,需要什麼服務?」Cath說:「你可以幫我看一下菜單嗎?這些牛肉片有什麼不同?」Cath將手機鏡頭掃著菜單上一盤又一盤紅通通的肉片,大寶說:「左上是腿肉、左邊中間是後腰脊肉、左下是肩胛骨內側肉、右上是菲力、右中是牛肋脊肉、右下是特上五花肉。」Cath說:「那你可不可以跟服務員說,我要點五花肉、菲力還有那個後腰脊肉。」Cath按了服務鈴,來了會說英語的服務生,她把手機遞給他,請他看螢幕,服務人員原本一愣,但看到螢幕裡的大寶咕嚕咕嚕說著日文,他也咕嚕咕嚕跟他回應。大寶說:「點好囉,祝你們用餐愉快。」十五分鐘後,燒肉上桌。我目睹了東京雲端實境秀,立刻把大寶載進了手機。

*呼喊神燈

接著,大寶就成了我在東京的阿拉丁神燈。連假到東京旅行,無非就是買東西與吃東西。搭著地鐵去上野,到不斷擴大營業的「多慶屋」幫友人帶貨。找腸胃藥,看不懂,滑兩下,請大寶幫我看琳瑯滿目的貨架上,哪個才是我要的高麗菜萃取腸胃藥;找髮蠟,說不清,滑兩下,請大寶跟美妝小姐溝通;找吹風機,尋不著,滑兩下,請大寶跟樓管問要到哪一區找。
再到鐵橋下的居酒屋吃飯,整面牆貼滿看不懂的字樣,滑兩下,我捧著手機將鏡頭對準牆面上如符咒般的菜單,從左而右掃給他看。他說:「你吃生馬肉嗎?」、「你吃牛舌嗎?」、「你吃鯨魚生魚片嗎?」、「喜歡吃烤物還是炸物?」、「酒呢?啤酒?清酒?燒酒?」我對著螢幕點頭、搖頭。在大聲嚷嚷的居酒屋裡,大寶微弱但堅定的聲音是我的浮板,或許全店的酒客對我奇異的行徑感到詭異,但在茫茫酒海中,我和大寶的關係只是他人短暫的笑點,他們再喝一杯就不覺得這有什麼怪了。將手機遞給老闆,請大寶跟她溝通後,我就遁入居酒屋內酒酣耳熱的氣氛,吃著串燒、喝著燒酒、寫著FB,昭告好友們我點了哪些菜又喝了哪些酒。

*穿越時空

有大寶在,第一次覺得在東京讓人安心。我不是怪物,旅程除了去一目瞭然的便利商店LAWSON,我還可以透過大寶有其他機會與體驗。放任地鐵隨便去,想想也好久沒造訪淺草,順著路線走進下町情境。淺草依然是萬華的氣氛,但馬路直通過去就是晴空塔,讓這個老街區有科幻電影的衝突感。淺草寺前一群講著京片子、穿著和服的女孩們正在搔首弄姿拍情境照;等紅綠燈時,一對馬來西亞新人在街口穿著傳統和服拍日式婚紗,瞬間有一種置身在中正紀念堂旁愛國東路婚紗街的幻覺。
淺草寺的斜對面多了幾家和服出租店,亮麗的「七彩」和服體驗鋪吸引年輕人租借和服、拍一款沙龍照。通華語的服務人員一直說服我試試,她說:「很美的,你可以拍《藝伎回憶錄》章子怡那樣的照片,看起很像在日本。」細問得知整個梳化妝要兩個小時才能變成章子怡那樣,我放棄了這種在日本又要很像在日本的體驗。

*醉眼城市

深夜,搭著地鐵回涉谷的住處,整個車廂瀰漫著啤酒混雜威士忌的發酵味。早上七點半在車廂裡站得直挺挺的領帶與高跟鞋們,現在都成了S型扭曲,軟爛在電車裡。推開脊椎已經沒有支撐力的醉客們,倉皇下車。月台上領帶歪斜、雙頰燒紅的上班族,有幾個已經站不穩,直接攤靠在牆上,還有一人蹲了下來,朝鐵軌狂吐。如同陰溝裡的味道讓人掩著鼻快速地往Mark City的空橋移動;空橋下,涉谷109大樓前的十字路口來來往往的黑影如同城市幽魂。
回旅店的路上,經過一間紅酒鋪,店內的大螢幕正在轉播西甲足球賽,巴塞隆納對上希洪競技,蘇亞雷斯帥氣的踢進第一球,也把我拉進吧台前。吧台旁的男子有點醉,蘇亞雷斯又進球了,他興奮的要跟我乾杯。就像大部分的日本人以為亞洲人都會說日文,他嘩啦嘩啦吐出一堆字句,我搖搖頭,默默地又滑開大寶,請大寶搞清楚對方說什麼,於是把手機拿給男子看,他醉眼朦朧的看著螢幕有些吃驚,和大寶說了寥寥數語就把手機還我。大寶說:「他想認識妳,但現在不用了。」靜靜地看完球賽,巴塞隆納最後六比O大勝,梅西笑的好燦爛,我也心滿意足的走回那只有兩張榻榻米大的小房間。

*迷失東京

躺在床上,突然想跟大寶說謝謝,滑開軟體,跳出了一名女子叫大娃,她說:「您好,需要什麼服務?」我愣住了,我說:「大寶呢?」她說:「我是大娃,要幫您翻譯嗎?」我說:「不好意思,我打錯了。」立刻關閉對話。等了一會兒,我又滑開軟體,這回跳出另一個女孩,螢幕下方寫著名字:小美。她說:「您好」我說:「請問大寶在嗎?」小美說:「我們是線上翻譯員,隨機輪的,我是小美。」我說:「不好意思,我沒事了。」不死心地再次滑開軟體,跳出的是工程師的臉孔,我看不是大寶,立刻關閉;然後又滑,是志明、再滑是小妞,像是一串牌,許多臉孔從我眼前滑過,但神燈大寶沒在這串牌裡。手機沒電了,沒帶充電器又無行動電源的我,徹徹底底的lost in translation。
(原文刊載於2016/5/28壹週刊)

諾亞方舟後的奇蹟 亞美尼亞葉綠凡






4千5百年前,諾亞方舟帶著一對一對的動物逃到亞拉拉山,避開毀滅世界的洪水。數千年以來,諾亞的後代亞美尼亞人在亞拉拉山下堅持對神的信仰,儘管經歷了外族侵略、國土縮水、恐怖屠殺,仍屹立在豺狼虎豹的穆斯林國度間。步下方舟後的諾亞後裔們,沒料到天堂竟充滿災難與試煉。此刻,能在首都葉綠凡痛快的唱歌、跳舞、喝酒,就是神蹟。

深夜抵達亞美尼亞的首都葉綠凡(Yerevan),巨大的Karas紅酒雕像豎立在機場停車場出口。司機說:「我們六千年前就開始釀紅酒,當然,我們的白蘭地很有名,就是那個亞拉拉。」 亞拉拉白蘭地的廣告隨處可見,尚未見到諾亞方舟停泊的聖山亞拉拉山,就被鋪天蓋地的酒商廣告洗腦。二十分鐘的車程後,抵達了下榻的Pushkin 街住所。凌晨兩點,青年旅館旁的紅酒舖還開著,轉角的爵士酒吧Malkas流洩出《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歌聲,街廓熱鬧的出乎想像。


*失落人間亞拉拉

亞美尼亞剛過完大屠殺一百五十一周年的紀念日,街上還掛著紀念儀式的海報。這個面積兩萬九千平方公里、人口三百萬的文明古國命運多舛。它是世界上最早把基督教當國教的國家,基督教徒佔98%,但夾頑強的土耳其、伊朗、亞塞拜然間。我跟旅館拿了張地圖,了解相對位置後,服務員說:「別看我們小,我們最強盛的時期領土從地中海到裏海。」這句話,在這段旅途至少會聽到三次。另外一句會重複聽到的話就是:一九一五年土耳其政府發動種族滅絕大屠殺,我們死了一百五十萬人,土耳其政府到現在還不承認是種族滅絕。我問:「你恨土耳其人嗎?」他說:「不恨,恨無法解決事情,這是政府造成的,不是人民的錯。」

雖不恨,但每天望著距離不到一百公里但不算自己國土的亞拉拉山,也是很悶,於是透過各種模式強化亞拉拉與自己的連結,亞拉拉白蘭地、亞拉拉銀行、亞拉拉大飯店、亞拉拉餐廳,彷彿嘴巴喊、心裡想,那象徵得救的山,就是自己的。

*無人知曉的自在

翌日,我往城市的高處Cascade方向走,沿著Pushin街轉進Northern 街,2012年在葉綠凡舉辦的世界圖書之都壁畫還留著。食材店、咖啡館、理髮店、書店散佈在各個街角,沿途是自在的生活場景,怪不得曾造訪此地的友人一再說葉綠凡是安全舒服的城市,只是沒甚麼人知道。貪戀這無人知曉,暢快的在這個城市生活,一公斤櫻桃台幣六十元、一杯咖啡台幣二十元、地鐵台幣七元、肯德基三塊雞台幣五十五元,歐洲還有哪個城市可以比葉綠凡生活爽快!

信步至城市裡最熱鬧的共和廣場,遇見之前來台灣學中文的藝文工作者Rose,她邀請我一起去看芭蕾舞劇Spartacus,她說:「明天還有一場歌劇、後天有一個音樂會,你要不要一起來?」我納悶才三十出頭的女生怎麼對古典音樂如數家珍,她笑說:「這是生活的一部分,小時候(1990-1994)國家和亞塞拜然因為領土的問題打仗,經濟萎縮,過了五年沒有電的日子,那時候政府提供很多免費的舞蹈、歌劇等表演給民眾欣賞,算是一種安慰。」到現在,去看表演一直是葉綠凡市民生活的一部分。當天看的芭蕾幾乎全滿,我坐在第三排,票價僅台幣八百元。

*血濃於水的跳舞

時值夏夜,葉綠凡市民喜歡和友人約在廣場、公園聊天,享受夏日涼風。除了共和廣場,另一個熱門的約會點是有著五百七十二個階梯的Cascade廣場。我被廣場傳來的傳統音樂吸引過去, Rose說:「每個月最後一個禮拜五,城市裡的男女老少都會聚在此跳舞。」發起人Gagik 在Botero雕刻的肥大裸男雕像前大聲疾呼的說:「用舞蹈將我們身上流著的亞美尼亞血液串連在一起!」喊的聲嘶力竭,猶如國慶晚會。

Gagik曾經參加1990年與亞賽拜然的戰爭;戰後,他發現年輕的亞美尼亞孩子不會跳傳統舞蹈,非科班出身的他,國魂上身,找老師學舞、找音樂老師來演奏、協調市政府租借場地,於是每個月就有這麼一天,市民集體來跳舞。他們手牽手、肩並肩,男孩們還會彼此擊掌、撞擊胸膛。一個女孩看我在旁邊站著觀看,突然拉著我的手,將我扯進手牽手的行列,她說:「舞是跳的,不是看的。」

*杯光交錯的嘆息

邀我跳舞的女孩 Talin是Tufenkian飯店的行銷總監,十年前從貝魯特回到亞美尼亞。她說:「我在黎巴嫩出生,但在黎巴嫩聽到亞美尼亞的電台,那個語言就像有魔法一般,召喚我回來。」Talin像大部分的亞美尼亞人流離於世界各地;據統計,亞美尼亞的海外人口有八百萬人,國家的經濟其實是靠海外僑胞撐著。Talin和同是僑民的Tufenkian老闆James合作,經營屬於亞美尼亞風格的旅店,以本地的鑄鐵、石頭、編織,營造屬於在地的度假情境。最重要的是,提供在地人工作機會。她嘆口氣說:「雖然這裡經濟在起飛,但四月和亞塞拜然之間的四日戰爭,又讓我們倒退。我們自古就在處理邊境問題,這是宿命。」

亞拉拉的氣息一直陪我到最後一刻。在旅店酒吧喝著今年在舊金山世界烈酒大賽(SFWSC)中獲得金牌的亞拉拉十年白蘭地、看著西班牙國王杯的決賽,酒吧裡跟我一起看球賽的是一對伊朗情侶,他們特別從德黑蘭飛來葉綠凡喝酒過週末,女孩米娜說:「你也知道我們在伊朗沒辦法開懷喝酒,這裡真的是自由的好地方。」球賽陷入僵局,直到穿著卡達航空球衣的巴薩隆納隊進了一球,群情激動。酒保說:「我們也很愛足球,但國家隊很遜,要像梅西那樣很難啊!」

*兀自沉默的山丘

離開時,飯店經理問我搭什麼飛機回去,我說卡達航空,他羨慕的說:「那是很好的航空公司,很高興他們終於飛來亞美尼亞了。」我說:「你有搭過嗎?」他說:「沒有,但是巴薩隆納隊的球衣都有卡達的標誌,球賽看多了,就覺得跟他們很熟悉,好像穿上卡達的標誌就會贏球。」他幫我的行李拿上計程車,繼續說,過去我們過度依靠俄國,來這裡的遊客很多都是搭烏克蘭航空,卡達幫我們開闢了中東的市場,越來越多阿拉伯人來此度假避暑,新航線總是會給亞美尼亞新的機會。「兩個半小時就可以飛到杜哈,我們立刻跟世界上最有消費力的民族連結、也跟你有連結,你不覺得神奇嗎?這是神蹟!」他異常興奮的說。

車子過了連接市區的醉橋,大亞拉拉山與小亞拉拉山挨在地平線一端。過去幾天,我見聞各式亞拉拉,唯獨看不清被眾人高捧的聖山;離開時,終於見到亞拉拉山的面貌。這座象徵救贖的山,目睹此地千年來的戰爭與殺戮,亞美尼亞人能一路挺來,繼續唱歌、繼續跳舞、繼續喝酒,就是神蹟。(原文刊載於2016/7/15壹週刊)

我懷念的 謝謝里約房東Ron


還是不想相信這個事實。在昨天(11/29)巴西摔了一個足球隊後不久,我親愛的里約房東墜樓了。清晨,帶我逛貧民窟的強納森whatsapp我,說Ron走了。我醒來打開FB,發現他的網頁是一排R.I.P.,有點難以置信。如此開朗、熱情的人,就這樣走了。根據他朋友轉述,他晚上還吃著開心的生日餐、喝著酒,但或許夏夜的風太迷人,他半夜站在九樓的陽台,就飛下去了。
今天在找圖的時候,鼓起勇氣點開六月在里約的資料夾,Ron的笑容跳了出來,我還錄了一段他介紹里約吃喝玩樂的影音,他翹著二郎腿、癱坐在沙發上,輕鬆又自在的羅列里約的私房景點,任何人聽他介紹里約,都會很想看看這個城市是不是真的像他超High的語調所陳述的那麼High。

他是扭轉我巴西印象的關鍵人物。六年前首次造訪,沒太大的感觸,只是覺得巴西貴。但這回因為Ron給我太多好的建議了,開了我的巴西大門。他的公寓是我住了那麼多民宿中印象最深刻,且會想重返。我還記得我晚上抵達里約機場的時候,他就傳了簡訊來,寫著:請搭機場裏頭有政府授權的計程車,不要到外面亂招計程車,會被當肥羊宰。拿到行李,他的電話就打來,說著他已經在公寓等我了,要我慢慢來,不要急。

到達他的公寓已經十點半。他泡了一杯茶給我喝,然後攤開里約地圖,每個他喜歡的點、推薦的餐廳,他都已經用原子筆標好,還貼心的寫營業時間、甚麼時間去最好。他還標出他最喜歡的巴西窯烤店,貼心地跟我說,如果胃口不大,只要狂點Picanha就值回本了。解說完畢,他給我鑰匙,他就離開了,當時已經半夜十二點。我再見到他,已經是六天後我要check out的時候,他來跟我算錢。然而,我在里約的時間,只要有問題,Whatsapp他,他都會立刻回,而且都有極佳的建議,簡直就是超級城市導覽員。

Ron是十年前開始做里約的民宿生意,他管理兩個公寓,因為很體貼、細心,得到很好的評價。當他知道我從台灣來,他非常興奮,一直說很懷念台灣的芒果。原來他十年前的亞洲大旅行,有來到台灣。在大旅行之前,他是科技業的工程師,賺了一筆錢後,就想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才開始做民宿與短租的生意。

他的裝扮很灑脫,T恤、短褲、夾腳拖,手上有時候會拎一個不起眼的塑膠袋(有時候就是台灣紅白塑膠袋那種),那塑膠袋裡裝的就是他收的房租,他很得意這種裝錢的方式絕對不會讓搶匪有好奇心。

後來,我們就是臉友,他的臉書總是陽光、沙灘、酒吧、朋友,他總是笑得最燦爛的那個人,看他的臉書讓我得以持續感受里約的繽紛。
Ron應該是去更繽紛、自在的地方了。

(今天一天都在想,這麼好的人,怎麼會那麼快走。但後來又想,這個世界越來越爛、越來越不可理喻,先走的人或許是好的。)
世事無常,珍惜日常。
(圖片是Ron用心標誌的地圖,謝謝你)

來自伊帕內瑪的男孩 巴西里約





此刻,里約正值冬季,奧運要登場了,但伊帕內瑪女孩們卻在風光明媚的沙灘退場,茲卡病毒隱憂加上治安欠佳,讓奧運前的里約陷入集體焦慮。然而,沙灘上的男孩才不甩這些紛紛擾擾,球繼續踢、森巴繼續跳。奧運就像浪花,來了、退了,五色環變不出魔法,天使與魔鬼鍾愛的里約依然故我。

距離奧運三十八天,搭了標榜從台灣出發飛南美洲最快捷的阿聯酋航空,二十六小時抵達里約。從A380轉搭波音777-200LR,一路上酒來伸手飯來張口,空姐甚至還拿軟墊幫忙鋪床,眼睛直盯著二十吋的大螢幕,電影一部接一部,全程無憂無慮。空姐關心的問起:「是去觀光嗎?一個人?要小心喔,里約雖然很美,但我朋友兩個月前才在伊帕內瑪沙灘被搶」。電影《無法無天》裡燒殺擄掠的場景從腦袋閃過,步出甫獲得Skytrax評為第一名航空公司的舒適圈,里約大冒險開始。
夜裡十七度,搭計程車進城,司機嘆了口氣說:「唉,一堆工程在進行,每天從早塞到晚,奧運搞得交通亂七八糟。」不同於六年前造訪時,巴西頂著金磚四國的氣勢,人人胸脯挺得高;病毒威脅、州政府破產、總統遭免職,這個以陽光森巴聞名的享樂國度此刻像消了風的氣球。

*小心被搶

車子繞過湛藍的瓜納巴拉灣,日前爆出德國帆船選手在此練習時被海面漂流的垃圾干擾;途經將舉辦奧運划船賽的羅德里戈弗雷塔斯湖,傳聞之前撈出三十七噸死魚。一路塞車,一個多小時後才抵達我下榻的伊帕內瑪旅店,司機好心的提醒我晚上就別去沙灘漫步了,「小心被搶」他說。

是的,我完全就是因為對「來自伊帕內瑪的女孩」(The Girl from Ipanema)這首巴薩諾瓦名曲而選擇住在這裡。當聽著小野麗莎哼唱時,完全沒想到會被搶。走進圍欄高約兩米的公寓大廈,主人Ron在大廳迎接我,遞給我一張地圖,上面標出他推薦的餐廳與私房景點,他說:「除了基督像跟麵包山,我覺得你一定要去真正的貧民窟看一下,那是里約的過去,也要去剛落成的明日博物館,那是里約的未來。」

他特別用螢光筆畫了一些路,他說:「這些路晚上不要走,市中心Carioca地鐵站六點半以後就不要去,會被搶:星期天白天千萬不要去LAPA廣場,會被搶。」講完這些,他仔細的看著我,說:「耳環、項鍊就別戴了,你的相機包太大太顯眼了,很危險。你看,我就是拎這種超市塑膠袋,裡面放兩千元(約台幣兩萬)都不會有人想要搶我。」震撼教育完,他給我一個大擁抱,然後說:「避開這些,你會在里約很開心,tudo bom!(葡萄牙文:萬事OK)」

*野花盛開

我依照Ron的提醒,穿著夾腳拖、把相機扔進像是要去超市的帆布袋、口袋裡放一張50巴西幣(約台幣五百元)和一張信用卡,就這樣走晃到伊帕內瑪沙灘。冬日的沙灘略顯寂寥,男男女女靜靜地躺在沙灘上,少了慾火。倒是伊帕內瑪男孩們玩著沙灘足排球,分外吸睛。
球飛到我腳邊,男孩強納森邊盤球,邊問我想在里約看甚麼,我說:「沙灘、耶穌像,還有麥可傑克森拍《They Don't Care About Us》的 Santa Marta的貧民窟。」他笑著說那個太觀光了,不夠真實,要帶我看真的貧民窟。今年二十七歲的強納森是衝浪教練,每天下午都會在沙灘上和朋友踢球,對他來說足球是生活的一切。我跟著他沿著觀光餐廳林立的的Copacabana大道走,拐個彎轉進優雅公寓齊聚的Barata Ribeiro街。我以為他要帶我搭公車去貧民窟,但我們走過了車站,我說:「不搭車嗎?還是你要開車去。」他說:「去我家啊,就在前面。」我沒想到他來自貧民窟。再走五分鐘,在公寓大廈旁的一個小公園拾階級往上走,沿著山壁蓋滿了磚房,就像野花開滿山坡。貧民窟在巴西被稱為Favela,這個字的葡萄牙原意正是野花。

*魔幻迷宮

爬著階梯,起初的風景有點像寶藏巖,然後房子越來越擠,疊床架屋的在兩個房子中間還夾了另一間。階梯旁的電線一條纏著一條,編織成一個個黑色發電鳥巢。在毫無章法的建築裡穿梭,有的巷弄窄的要側身而過,有的樓梯薄的像快崩解的巧克力片。我直覺地要拿出相機拍下眼前的景象,強納森立刻說:「相機收起來,我說可以拍才能拍,如果剛好拍到有人在運毒,你就會陷入麻煩。」
里約有一千多個貧民窟,多數的貧民窟就跟這個Pavao-Pavaozinho 貧民窟一樣,依偎在高級住宅區旁,強納森說:「有錢人有毒品的需求,因此貧民窟幾乎就是跟有錢人共生。此外,我們社區緊鄰觀光區,有比較多工作機會,很多在伊帕內瑪工作的女孩都來自這裡。」
強納森所住的貧民窟已經有一百多年歷史,住戶超過兩萬人。起初真的是巴西北方窮人來里約找工作的臨時居所,但百年下來已經自行演化成一個社群,有自己的學校、足球場、酒吧、小吃攤和立場不明的警察局,房子雜亂無章但不至於民不聊生。里約人口632萬,有五分之一的人口住在貧民窟裡。我問強納森,一般旅人可以自己走進貧民窟嗎?他說:「當然可以,不過不建議。很多還是被幫派把持,外人不懂這裡的規矩就會惹上麻煩。」在這大型違建裡,巷弄如同迷宮,如果不是跟著強納森走,我勢必陷入死胡同。

*發夢山丘

正值傍晚時分,陋巷飄著炸香蕉、炸街頭小點Coxinha(麵糊包裹雞肉絲和起司的鹹點)的香氣,強納森說:「在這裡住不用擔心沒東西吃,大家彼此分享。不像住在山下的人,看起來好像很高級,但卻常常沒錢買食物。下次你來里約,來住我們這裡的Airbnb。」我笑答:「不會被搶嗎?」他拍胸脯說:「絕對不會,整個社區都會保護你。」我不好意思的問:「沙灘那麼多搶案,是貧民窟的人幹的嗎?」他聳肩說:「不一定,但你也知道,這裡的青少年精力過盛。」

最後,我們爬到社區的最高處,往下一望就是伊帕內瑪沙灘,另一側則是長達四公里的科帕卡瓦納沙灘。往左邊瞧是麵包山,往右後看是高達三十八公尺的基督像,里約精華全在這裡。我和強納森躺在岩壁上,羅德里戈弗雷塔斯湖就在腳下,他說:「躺著就可看奧運划船賽。」他接著說起自己的夢想,想要在此開民宿、還要開餐廳,讓奶奶好吃的菜可跟更多朋友分享。外界醜化的貧民窟是他的夢想基地。
太陽漸漸墜入海面,貧民窟的燈泡一一亮起,白天看起來雜亂的巷弄,入夜成了魔幻迷宮。森巴音樂震天作響,當晚社區小廣場有森巴舞會,八歲到八八歲的人們開心的跳舞,甘蔗調酒caipirinha一杯接一杯。不管里約奧運是福是禍,這裡天天都是嘉年華。

*旅遊資訊
航班:從台灣出發可搭乘阿聯酋航空飛往巴西里約(須於杜拜轉機)或聖保羅,是國人前往巴西最便捷的選擇,購票與查詢可上網www.emirates.com,或電02-77450420。
簽證:於巴西商務辦事處辦理簽證,費用2880元,地址:台北市德行西路45號2樓,電話:02-28357388
匯率:1巴西幣(real)約台幣9.8元。
資訊:貧民窟之旅http://ipanemasurftour.com.br/,導覽三小時,價格台幣900元。Ron的公寓http://www.ronrioflats.com/ ,一晚約台幣1800元。
(原刊於2016/7/29壹週刊))

在亞美尼亞鄉間郊遊






希臘神話中,火神普羅米修斯偷火給人類,導致宙斯震怒,於是把他鎖在高加索的懸崖上,還派一隻鷹啃噬他的肝,讓他承受被啄食的痛苦。火神的苦難移轉到位在高加索的亞美尼亞,領土不斷被蠶食鯨吞,鄰居三不五時來搗亂,承受著動盪的苦。數千年來,罌粟花不理會戰火、如常開滿高加索,亞美尼亞依然屹立於此,就算心肝被扯裂也如同罌粟般火熱的笑著。

杜哈機場明亮的登機口指引著前往羅馬、倫敦、威尼斯、卡薩布蘭加的康莊大道,多達一百五十多個航點如同萬花筒般在眼前展示。走到寫著葉綠凡(Yerevan)的登機門C4,不同於其他登機口乘客多半是旅行團或商務人士的面貌,這個候機室如同家庭聚會。角落的老太太看到一名中年婦女進來,衣著體面的兩人又擁又抱;隻身進來的男子眼光掃一下候機室,立刻找到一個回應的眼神,兩人也是一陣擁抱。和家人一起等飛機的女孩,看我一個人,立刻把包包裡的洋芋片跟我分享,她在法國讀書,趁暑假回亞美尼亞首都葉綠凡度假。她笑著說:「亞美尼亞人口三百萬,但海外有八百萬僑民,海外有很多名人喔,像是網球名將阿格西、導演艾騰.伊格言,還有黛安娜王妃有八分之一的亞美尼亞血統。」

*想飛的嚮往

她是娜塔莎,在法國讀國際關係,今年即將畢業,她說:「這次回去是為了應徵卡達航空的空服人員,如果可以在航點遍及全世界的航空公司工作,那應該很棒吧!」剛開航亞美尼亞的卡達航空,讓這個面積只有二萬九千平方公里的國家可以突破左邊土耳其、右邊亞塞拜然的邊界封鎖,在夾縫中往來全球五大洲,視野瞬間變大;也因為這條新航線,吸引越來越多旅人飛進這個陌生的國度。
二個半小時便捷的航程中,娜塔莎問了我的旅行計畫,熱心的建議:「你一定要去塞凡湖,那是高加索最大的高山湖泊,旁邊的Hayravank修道院也很有看頭。亞美尼亞的教堂最美了,都是巨石打造,用精準的力學建造大型圓拱,甚至沒有柱子。你可以去看在山壁上打造出來的Geghard修道院,建於十三世紀的Noravank教堂也很有看頭。」老實說,聽到教堂、修道院我腦海便陷入昏沉,每每巡禮上千年的教堂,看到最後老是分不出天使與魔鬼。我不好意思的說:「如果不去教堂呢?」娜塔莎想了一下說:「出了首都葉綠凡就是無邊無盡的田園風光,如果你喜歡健行,你會喜歡高加索的風景。」

*原野的氣息

介於裏海和黑海之間的高加索地區,族群、信仰複雜再加上地形險峻,在蘇聯解體後因為領土問題而有許多紛爭,然而粗獷又原始的風光,魅惑著不少旅人來此探奇,想領略尚未被觀光產業標準化的國度。在娜塔莎的建議下,我參加當地青年旅舍Envoy tour的幾個行程,其中有一個行程標榜「no church tour」。當大多數旅人探訪被列入世界遺產的修道院、踩踏在精雕細琢的墓碑上時,我和兩個德國人爬進高加索山麓。
初夏Amberd山徑罌粟花開得火紅,我好奇地問:「可以製毒嗎?」嚮導說:「製程很複雜,數千年來我們就放任它開,提煉最多的應該是阿富汗吧!」在一座危橋旁,遇見一名農夫,他對我們笑得燦爛,雖無法跟他以亞美尼亞文或俄文溝通,他還特別摘下罌粟花,送我們一人一朵。

我們的健行嚮導是二十四歲的Hranoush,她非常博學,一路上喚著花名鳥名,同時也補充許多亞美尼亞被土耳其逼迫、被蘇聯出賣、被亞塞拜然算計的黑暗歷史。Hranoush讀大學時曾到美國當交換學生一年,她說:「以前我總是想著要怎麼離開這個沒甚麼發展的國家,但在美國的那一年,我重新愛上亞美尼亞,這裡的單純和人情味是許多國家沒有的。」她設計Envoy許多行程,強調和當地人的互動,貼心的在每個行程中安排一餐到農家吃飯,她說:「飲食是認識一個地方最好的方法,尤其鄉間的食物都是有機的,從牛奶到麵包、奶油都是農家自製,用餐不只讓旅人感受亞美尼亞人的好客,也可以讓農戶賺錢。」

*奔放的靈感

高加索的草原、森林、湖泊、雪山不只是在山麓旅行間,也深刻的印記在亞美尼亞藝術創作者的靈魂裡。從事藝術經紀多年的Varditer帶我走進境內第一高峰Aragats山下的城鎮Echmiadzin藝術中心,參加畫展的開幕茶會,見識高加索的藝文氣息。
三十五歲的Varditer曾到日本讀書,還來過台灣學中文,在亞洲時發現很多人都不知道有亞美尼亞這個國家,她笑著說:「那種感覺就像很多外國人不知道台灣這個國家一樣!」茶會中,有一位頂著粉紅色長髮的女生,熱切地鑽到我身邊,一開口便是流利的日文,我說我從台灣來的。她笑著說:「我還以為你是日本人,我好喜歡日本。」女孩名喚Serine,一身cosplay的造型,因為喜歡日本動漫,她積極學習日文,還交了一個日本男友Yuta,男友是芭蕾舞者,在亞美尼亞的舞團。Yuta直說亞美尼亞是自由單純的國家,勸我也來這生活。
我是開幕茶會的闖入者,但在這樣的場合卻不會不自在,亞美尼亞人的好客立刻化解初識的尷尬。市長致詞完後,裝置藝術家Ashot Harutyunyan夫婦邀請我去家裡坐坐。位在鄉野的工作室有大片的玫瑰花園,院子裏則是他用鑄鐵創作的大型作品,前衛的線條和柔美的玫瑰相應。他興奮地給我看他用鐵、衛生紙等媒材做出的傑作,Varditer則說這樣的風格好適合放在台北華山展出,問我有沒有興趣引薦。同樣是藝術家的太太則端出一大盤新鮮的櫻桃與草莓,她好奇的問我:「你覺得台灣遊客對藝術之旅會有興趣嗎?如果邀請台灣旅人來家裡進行藝文下午茶有沒有賣點?」

自由的靈魂

櫻桃吃到撐後,Ashot和Varditer又帶我去拜訪住在附近的一位八十歲畫家Albert Hakobyan,Ashot說:「老先生的作品是抽象的,他不像我那麼喜歡在外頭晃,他幾乎每天都待在家裡,請他出國他都不要。」已享盛名的老畫家親切的跟我解釋他的作品,他說:「我不覺得要遊歷世界才能激發靈感,我內心的世界就很精彩,關注內心才是原創。」數十年來,他深居簡出,只想畫出內心的樣貌。鮮豔的色彩在畫布揮灑、筆觸狂野中又兼具纖細,他說:「我所經歷的歷史就是風景,從被蘇聯統治到獨立,到經歷了和亞塞拜然的戰爭,這些都是我的養分,也是我的高加索風景。」
老畫家每天安靜的在罌粟花包圍的房子裡作畫,四月爆發的四日戰爭、七月土耳其政變後亞美尼亞也發生小政變……,這一切紛紛擾擾都成了色塊,他的顏料潑灑著、靈魂是自由的,現實的鷹再怎麼啃噬心肝,他都笑得燦爛。

*旅遊資訊
簽證:持台灣護照可於亞美尼亞機場辦落地簽,價格3000亞幣(約台幣兩百元)
匯率:台幣一元約亞幣(AMD)十五元。
旅遊資訊:抵達亞美尼亞後可參加Envoy Tour的行程,有多樣一日遊可以選擇www.envoytours.com,高加索健行一日遊約台幣1200 元。另Envoy的青年旅館位置超優且可提供多樣亞美尼亞旅行協助。
(原文刊載於2016/8/12壹週刊)

走進地表超級廚房 杜拜阿聯酋航空空廚






摩天大樓、七星旅店,頂級頂到天廳、高貴貴到不嫌貴,中東城市杜拜向世界展現人類的奇想。在這裡,沙漠可以變成冰上樂園;在這裡,荒地可以打造成雨林公園;連供應飛機餐的廚房都是全球最大。最高的樓、最大的百貨、最頂級的旅館,歡迎光臨「世界之最」主題樂園,躺在鈔票上做個夢。

如果旅行是一場扮演,杜拜是演出富豪人生的絕佳遊樂園。花十二萬刷一張阿聯酋航空商務艙的機票、登上A380的客機、窩進設有個人專屬吧台的座椅、掛上耳機,八個小時的航程中Moet& Chandon香檳狂喝、波爾多級數酒莊紅酒一杯又一杯,甚至可以到後方俗稱「空中酒吧」的機上貴賓休息室,雞尾酒與下酒小點一路相伴。長夜置身在亮著星光的吧檯旁,迷濛中以為自己在台北某家夜店的包廂,空姐空少笑得好甜。機長廣播著飛機要降落了,心想怎麼可以那麼快就飛到,完全能體會珍妮佛.安妮斯頓幫這家航空公司拍廣告時所說的:「可不可以請飛機繼續飛。」

發燙日光

夏天的杜拜,挑戰人體的耐熱度。商務艙附贈的機場接送讓人不用接觸真實的熱氣,直接被請上冷氣超強的BMW720i,司機Sam說:「這種天氣只能去購物中心,室外熱到無法呼吸。」進入機場週邊的Le Meridien旅館、穿過泳池,池畔還是有不少金髮碧眼的旅人在做日光浴。點杯飲料,問躺椅旁的女孩:「不熱嗎?」她說:「熱啊!但靜下來就不熱了,這種氣溫讓人有要氣化的快感。」她來自挪威,暑假總是到東南亞曬太陽,她說:「奧斯陸的太陽是假的,很少超過三十度,這次轉機特別入境杜拜,就是想要曬超過四十度的太陽。」躺在四十三度的太陽下,看著一架一架的飛機從游泳池上方飛過,「那是A380、那是777-300、那是A350」 她自言自語的說著。對航空迷來說,能在游泳池旁邊數飛機、猜飛機型號,就是完美的樂園。

Le Meridien的泳池旁多半是轉機或是短暫過境觀光的旅人,從旅館去機場只需步行十五分鐘;除了搭飛機之外,還方便連接杜拜市區的大眾交通系統,可從第一航廈搭乘世界上最長(約五十二公里)的無人駕駛捷運進市區觀光,完全不用靠計程車,或是任何需要給小費的服務。換句話說,這家旅店很適合自助旅行者。在杜拜這個富豪大舞台,我也想住ARMANI、想睡VERSACE、想高攀帆船飯店,但住這些飯店要有派頭,總是要搭個BENTLEY進出吧,若是搭計程車未免也太不入戲了,Sam就說:「在杜拜搭Uber沒什麼特色,要搭就是要搭Uber直升機」。

超級廚房

很多人認為住在機場周邊很無趣,但對我來說,下榻在貌似工業區的機場周邊有不少樂趣;除了能以艷羨的眼神看來來往往的飛機外,在外表平凡的建築群裡藏著多間物流廠房。這些鎮日忙著把物品送上飛機的廠房總是被歸類為「禁區」,要靠專業或是靠關係才能偷偷瞧一眼。我靠著微薄的關係,走訪和阿聯酋航空、荷航、英航、德航等公司所合作的空廚中心EKFC1(Emirates Flight Catering)。

顧名思義,空廚就是提供飛機餐的地方,EKFC1是全球最大的空廚中心,約有八個足球場大(占地五萬八千六百平方公尺),阿聯酋航空餐飲部資深副總裁Joost Heymeijer 說:「空廚中心的員工超過八千人,去年總共提供五千五百萬份餐。目前每天平均提供二十萬份飛機餐。」在這個離機場十分鐘車程的空廚中心裏,有上千人名員工,機械性的包刀叉、擺水果、分冷盤、秤牛肉,是一個龐大的生產線,牆上貼著從星期一到星期天每條航線的各種菜單,行政主廚Peter Boos說:「目前空廚有520個主廚張羅一年1548種菜單,每一季我們都會有新的菜單。」商務艙的法式烤春雞、頭等艙的舒肥牛排、經濟艙的紅酒燴牛肉,在一張張長條的不銹鋼桌排著隊,有如大辦桌。

帶我參觀的資深經理Jane Zdrojewski有感而發的說:「你在餐盤上看到平凡無奇的小圓麵包,要經過烘培、安全檢驗、包裝才能上飛機,整個過程動員上百人,看似平凡卻工程浩大。」根據統計,這間超級廚房一年使用三百三十萬顆雞蛋、供應一千五百萬個可頌麵包、五千八百萬個小圓麵包……,龐大的數字還吸引TLC頻道來這裡製作《大廚房的挑戰》節目。

感官痕跡

空廚的另一區是從飛機上卸下來的器皿,一個個的小推車像搭上迷你捷運,在自動軌道上滑行,倫敦旅人吃過的牛排、巴黎旅人吃過的雞肉在眼前滑過,杯盤狼藉的模樣像是剛滾完不久的床單,工作人員必須掀開床單,一一分類、檢查,把沒開過罐的飲料挑出,他們的姿勢與態度就像CSI的鑑識人員,推估著剛剛在三萬五千英尺的高上發生的感官活動。我們在飛機上隨機闔上或丟棄的東西,並不會灰飛煙滅,在這裡有上百萬的證據。
工作人員將杯盤、餐具取出,一一放進洗碗籃,然後目送著商務艙的玻璃杯、經濟艙的刀子湯匙進入洗碗機,循著軌道,另一端送出乾爽潔淨的餐盤,再進入下一個推車、登上另一架航班,是一次又一次的投胎轉世。

海市蜃樓

走出空廚正值中午,氣溫飆到四十五度,地表的熱氣讓眼前的世界有點朦朧,戶外,沒什麼人行走,上一分鐘空廚空間裡的人群、場景、氣味,被密封在二十二度。拿出水瓶、大量喝著水,想起Sam的提醒:這種天氣只能去購物商場。雖然到捷運站只是短短十分鐘的步行,但在豔陽下十分鐘就像走了十個小時般那麼遙遠與沉重,大汗淋漓的我只想鑽進洗碗機投胎。
搭上冷氣極強的捷運,任他把我載去杜拜購物中心,只圖活在全冷氣的世界。購物中心裡人擠人,彷彿整個城市的人都聚在這裡過夏天,冷氣商場串連了水族館、溜冰場、第一高塔,是個包羅萬象的大型遊樂園,完全不需要自然風,奢侈的把冷氣當氧氣。我置身在慾望的生產線上,走進名牌店、金子店、法國甜點店,最後在安德烈.波伽利的歌聲中,看著高達八二八公尺哈里發塔前(Burj Khalīfa)的水舞表演。水池噴出的水柱像煙花,降了些許的夏夜氣溫,但又燃起人體對浪漫追求的熱情;這是遊樂園的高潮,王子和公主們緊緊相擁,見識水霧中的海市蜃樓。

再次踏上電扶梯、搭上捷運,一路吹著冷氣滑回了機場,像是完成了遊樂園闖關集點遊戲。看了世界上最高的哈里發塔、逛了世界上最大的購物中心、瞧了世界上最大的空廚中心、搭了世界上最長的無人駕駛捷運、然後要登上剛榮獲世界上第一名的飛機。短短的二十四小時,累積好多第一名;只要鈔票夠厚,人人都可以在「世界之最」主題樂園裡做個富豪人生美夢。
(原文刊載2016/9/5壹週刊))

燃燒吧!森巴魂 巴西薩爾瓦多







「這裡的音樂不夠帶勁,薩爾瓦多的音樂才正!」、「這裡的海水不夠藍,薩爾瓦多才叫碧海藍天!」、「這裡的黑肉燉飯不夠道地,薩爾瓦多才是巴西味!」我想要愛上里約,但這裡的人都叫我去北邊的古都薩爾瓦多,直稱那裏才是「真巴西」。奧運聖火已熄,但薩爾瓦多的巴西魂日日夜夜燃燒。

初聽薩爾瓦多,還以為是我們的中美洲邦交國;在里約才知道人們口口聲聲說著菜超好吃、酒超好喝、消費超便宜的薩爾瓦多是距離里約1570公里的巴西第三大城,它曾經是巴西的第一個首都。為了窺看巴西人口中的真巴西,當我被里約的物價嚇到不敢上街消費時,立刻刷了一張廉價航空機票,台幣兩千元、兩個小時的航程,直奔薩爾瓦多。
從機場花3.6雷亞爾(約台幣35元)搭上公車,慢慢地晃進薩爾瓦多古城區,在車上翻著旅遊書,書上寫著:薩爾瓦多是巴西最黑的地方,黑人人口占八成;如果你在巴西被搶,八成都在薩爾瓦多……。翻頁,指南繼續寫著如果要吃典型的巴西海鮮燴飯Moqueca,薩爾瓦多味道最經典。懷著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抵達了薩爾瓦多古城區,教堂、廣場、石板路,時光從里約奧運期間的未來感,墜入四百多年前葡萄牙人抵達巴西的樣貌。

*原味巴西

我和古蹟嚮導帕德羅約在港口的市場見面,我們邊吃著烤魚邊喝著啤酒,他說:「葡萄牙人當初將非洲奴隸運來這裡,我們的祖先就被關在這個地下室,等著拍賣。」望著地下室不到三指寬的通氣孔,啤酒越喝越苦。而過去充滿怨氣的空間,現在成了觀光客採買巴西紀念品的集散中心,苧麻編織的衣服、俗麗的森巴裝、各種口味的甘蔗酒……,觀光客討價還價的聲響淹沒了數百年前的血淚。

走出觀光客聚集的市場,葡萄牙式的樓房、二十世紀初現代主義的建築在港口周邊交錯著,可以揣想過去的風華,帕德羅說:「你看這是電車軌,我們是巴西很早就有電車的城市,但政經中心轉到了聖保羅、里約、巴西利亞,這裡被拋棄了,電車也廢了。」我們往上城老城區走,經過外觀雕刻富麗堂皇的聖方濟教堂,爬過一家一家的畫廊,藍色的大海就在腳下,帕德羅笑著說:「我們的海和沙灘比里約乾淨太多了,你有空可以搭公車到Praia do Farol da Barra那一區晃晃。」走到Largo do Pelourinho廣場,繽紛的樓房顏色、英文菜單,薩爾瓦多最觀光的地方到了。

*鼓聲響起

關於巴西薩爾瓦多的明信片幾乎都是以Largo do Pelourinho廣場為地標,麥可傑克森《They Don't Care About Us》的MV就是在此地和當地的鼓團Olodum合作,結合森巴與雷鬼的Olodum打擊節奏立刻傳到世界各地,燃起森巴魂。廣場藍色的樓房還掛著麥可的海報,當時麥可就是在這棟樓揮手。現在,遊客也可以如法炮製,買張門票到二樓揮手拍照。至於Olodum的鼓點節奏在老城區隨處都可以聽得到,在不同廣場總會看到年輕的鼓隊練鼓,然後超嗨的把大鼓往上拋、如同特技般接鼓,然後更奔放的敲擊,鼓聲其實就是老城區的脈搏聲。
已被列為世界遺產的老城區保留了許多十七、十八世紀葡萄牙殖民時期的建築,既然是老區,要有大規模的觀光飯店比較難,最有代表性的旅店是把修道院改成旅館的Pestana Convento do Carmo Bahia,我當然是住不起。最後在市政廳附近的咖啡店樓上Bahia Café Hotel落腳,此處亦是老房子改裝的旅店,只有二十幾間房,單人房約一千六百塊台幣,我推開窗口剛好就是教堂的鐘樓。樓下的櫃台提供各式旅遊選擇,古蹟導覽、離島觀光、宗教儀式觀禮,還有按摩服務。

*飆汗戰舞

站在小旅店的陽台,可以看到Praça da Sé廣場的小販賣著水果,穿著傳統服飾白色蓬蓬裙的婦女們吆喝遊客一起拍照,然後討10元雷亞爾(約台幣98元),當然也有人價格談不攏而惡言相向。廣場的另一角是一群男子在練巴西戰舞(Capoeira),兩名男子對打,旁觀的則擊鼓、彈撥特殊樂器貝林報(Berimbau)並跟著和聲。他們的表演吸引一些遊客圍觀,甚至有些遊客被拉進去體驗一起比劃。

巴西戰舞是源自於非洲,當時奴隸抵達巴西,有的想逃、有的想防衛,於是以非洲的節奏結合武術動作,成了別具一格的戰舞。薩爾瓦多有很多巴西戰舞學校,學校類似空手道的道館。在墨西哥旅人Juan的力邀下,他約我去他的道館看他練習戰舞。Juan已經來巴西四年,就是為了學戰舞,他說:「很奇怪,墨西哥的節奏我沒甚麼勁兒,可是一聽到巴西戰舞的鼓聲,我就整個人就嗨起來。」

晚上七點的教室有二十個人圍圈練習,兩個人一組,在基礎腳步ginga過招後還會翻筋斗,圍
觀者則跟著音樂唱和、雙手擊著節拍。來學的男孩女孩都有結實的臂膀,他們的額頭飆出大量的汗水,汗滴也灑了一地。Juan把我拉進去練習,在音樂和眾人的鼓聲、唱和下,我不曉得哪來的勇氣,竟然單手翻了一個筋斗。當然,閃到腰。

*舞動森巴

一拐一拐地走出練習場,外頭的森巴音樂大作,石板路上有越來越多精心打扮的男男女女,不少女孩腳踩高跟鞋,身穿背部鏤空前面爆乳的森巴服,亮片在胸口閃爍著,Juan說:「你不見得一定要什麼節來薩爾瓦多,這裡是個派對之城,幾乎夜夜有舞會。」高跟鞋之外,更多更多的人是跟我一樣穿著夾腳拖。男女老少就算衣服再怎麼普通,都大方展示身體的線條。舞台的音樂響起,歌手放縱的唱著、鼓手發瘋的打擊,台下又是扭動又是撫摸又是磨擦又是雙眼放電,修道院、教堂圍起的廣場成了性感的舞池。
我曾造訪過里約富麗堂皇的森巴夜總會,那兒的森巴女郎舞藝高超、身材沒有一毫米的贅肉,表演完美的就像國標舞總決賽;精彩歸精彩,但就是個秀。但在薩爾瓦多的廣場上,吊嘎、短褲就是舞服,熱情是靈魂,音樂催化肢體,男男女女融成一片。
越夜廣場音樂越大聲,夜涼如水,空氣裡的汗水與香水越來越濃,誰搭誰的肩、誰摟的誰的腰已經分不清楚,廣場邊的巴西甘蔗酒攤Caipirinha一杯又一杯的在眼前滑過,夾雜著鄰攤烤雞肉串、牛肉串的香氣,就這樣天亮了。不曉得怎麼走回旅店的,睜開眼,嗓子已經沒有聲音,腰更痛了。立刻扯著嗓子打電話給櫃檯:「我要按摩!」

*旅遊資訊
航班:從台灣出發可搭乘阿聯酋航空飛往巴西里約(須於杜拜轉機)或聖保羅,再轉搭國內線飛機至薩爾瓦多。阿聯酋航空是國人前往巴西最便捷的選擇,購票與查詢可上網 www.emirates.com,或電02-77450420。
簽證:於巴西商務辦事處辦理簽證,費用2880元,地址:台北市德行西路45號2樓,電話:02-28357388
匯率:1巴西幣(BRL)約台幣9.8元。
資訊:住宿Bahia café Hotel,網址 www.bahiacafehotel.com;戰舞與森巴的專業表演可至Teatro Miguel Santana看,票價30巴西幣,地址Rua Gregório de Mattos 49 Pelourinho,電話+55 (71) 3322-1962。
(原文刊載於2016/9/17壹週刊)

把家搬到喜歡的地方 印尼峇里島


做為大明星們最愛擺闊顯奢的結婚場地,峇里島總給人作夢的色彩。偷情峇里島、結婚峇里島、蜜月峇里島,至於生活呢?如果很愛很愛峇里島,可不可以任性的把家搬過去、從旅人變居民,加入島嶼上的四百萬人生活圈,徹徹底底落實新南向政策。

如果很喜歡很喜歡一個地方,可不可以立刻搬過去、變成那裏的人?「為什麼不行?總要搬過去看看才不會遺憾。」Miu Miu說。「但還是要務實一點,在這裡有份工作,搬過來比較踏實。」Ivy說。兩個比基尼女孩像村上春樹小說《舞.舞.舞》裡「海豚飯店」的208和209,在我的左耳旁說完另一個在右耳說。一樣染金的頭髮、一樣的頭髮長度、一樣的身材,在清晨七點的峇里島庫塔沙灘上,一對雙胞胎姊妹準備要去衝浪,柔順的晨曦把快被玩爛的庫塔沙灘照得有點魔幻。

*浪花姊妹

若不是她們的比基尼是不同花色,我根本分不出誰是Miu Miu(張晏甄)誰是Ivy(張晏慈)。Miu Miu從機車的行李箱撈出毛巾,我瞥見高跟鞋,很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她說:「我每天都是先來衝浪一小時,然後再騎機車趕九點的班。」她和妹妹都是因為愛上峇里島的浪而移居至此、在島上工作,一天有八個小時是梳著包頭、穿著套裝、踩著高跟鞋在貴氣的旅館工作。

兩姊妹來自台中,有十年的衝浪經驗,最早在宜蘭蜜月灣學衝浪,然後開始世界各地逐浪的旅程。Ivy已經在峇里島住了四年多,她說:「這裡生活很單純,早上六點起床、七點衝浪、九點上班,傍晚下班後就是自己的時間,十點以前就上床睡覺。」Ivy曾經嘗試在台東的旅館工作,想要過著工作與衝浪兼具的生活,但最後心力交瘁,她說:「在台灣就是有很多奇怪的瑣事纏繞,薪資又低。不過,日後我還是會想要回到台東生活、衝浪。」
晨光灑在兩人麥芽色的皮膚上,雙胞胎用印尼話跟船長溝通搭船出去衝浪的費用。老船長把兩姊妹載到海面上的浪點,她們噗通跳下海、往浪的方向爬去,浪窩裡已經有一些衝浪客了,浪人們在海上載浮載沉,等待下一道完美的浪。兩個女孩一前一後的站上浪尖,順著浪拱到最高點,然後再依著碎浪鋪成的白色花毯暢快滑行,Miu Miu說:「在峇里島可以整年衝浪,不像很多地方衝浪有季節性。」一個小時後,老船長開著螃蟹船把她們從海面上載回來,兩人梳洗、上妝後,就要去上班了。衝浪客與上班族的角色輕鬆切換,一點都不違和。

*南向經濟

我一直把峇里島當作度假地,從沒把它跟「上班」兩字聯想在一起。告別衝浪姊妹花後,在庫塔海邊開車閒晃。早上九點的庫塔,還留存昨夜飲酒狂歡的發酵味,尚未醒來。行車間瞥見路旁「台灣太陽餅」五個大字,很好奇的下車探探。老闆Jon是桃園來的三十五歲青年,因為多年前的員工旅遊而愛上峇里島、甚至想在此創業,於是突發奇想的賣起太陽餅,他說:「峇里島是做全世界的生意,而我的餅也很受印尼人歡迎。」
Jon說:「比起台灣現在的經濟停滯,在峇里島工作真的覺得海闊天空。」同樣也是因為員工旅遊(我實在是太小看員工旅遊的威力)、移居此地的還有在地知名火鍋店「旺旺海鮮餐廳」老闆娘魏玉玲。二十年前的五天四夜之旅讓她與峇里島結緣,後來在此成家立業。她的火鍋店已經歷經三次火災,但生意越燒越旺,她說:「在這裡做生意賺很快,但眉角也多,家裡鬧火災,要消防隊救火還要塞錢。」儘管苦樂交織,但她還是喜歡這個島嶼,她表示:「很難再找到一個像峇里島那麼多元又安全的地方,我的孩子在這裡可以看到全世界。」

*沒有界線

熱門的島嶼吸引了遊客,當然也吸引了飯店,任誰出峇里島的機場大門都會被上百間飯店大大小小的接機牌搞得暈頭轉向,我不好意思的問最近經營水明漾(Seminyak)Four Points的總經理Akhmad Fadholi:「島上的飯店未免太多!」他回道:「飯店永遠不夠,這裡是全球的焦點,要發展飯店又必須很自制,因為房子不能蓋得比椰子樹高。我們飯店是水明漾的制高點,想要高樓看海喝酒觀落日,就是這裡了。」
水明漾被譽為巴里島海岸線比較有氣質的商圈,設計旅館很多,離鬧區有點距離的Four Points在這裡沒有連鎖旅館的制式,反而有田邊飯店的自由。Akhmad Fadholi也是異鄉客在峇里島,他感性的說:「這是一個一沾上就離不開的島,觀光與生活各有各的步調。」無獨有偶的,從雅加達來這裡生活的女孩Olie也這麼想,她在金巴蘭視野極佳的新飯店The Sintesa工作,她說:「峇里島不只是給外國人玩的島,也是印尼人家庭旅遊、蜜月勝地,這是一個沒有界線的島。」

*活色市場

僅僅只是在庫塔兜風,就遇見了這些賴在峇里島不想走的人,正在庫塔大市場採買的Bumbu Bali餐廳總經理Made更說:「你跟我走一遭市場,你會更不想離開這裡。」Bumbu Bali是很受歡迎的餐廳兼廚藝學校,Made常常到市場看食材,他跟我約清晨六點見面。大清早的市集擠滿了人,Made說:「市場半夜三四點就開了,現在來算晚了,我們得趕快去買隻雞。」只見他往街邊的兩個籠子裡徒手抓住一隻,自言自語的說:「你看這隻查理,看起來很健康,就這一隻吧!」我不解地問:「為何叫查理?」他笑答:「親切啊!」然後他把查理放在一個平台上,撫摸查理的胸膛,把查理的脖子輕輕地轉到一邊,然後再撫摸查理的胸線兩次,手鬆開,查理就像被催眠一樣,一動也不動。Made掏出隨身的小刀,在查理脖子比劃:「我們通常就在他最放鬆的時候給他一刀,把動物變食物。」我緊閉雙眼,四周一片寂靜。
「咦,快跟上啊!同事剛來訊說已經買好雞了,我們得趕去買魚呢!」Made叫著。我睜開眼,看到查理一溜煙的飛到旁邊。趕集的行程直奔機場附近的金巴蘭魚市場。漁工們把剛靠岸的漁貨搬下來,一箱箱的丁香魚、鯖魚從我們眼前滑去,Made說:「這裡是島上最大的魚市,飯店幾乎都是從這裡進貨。」眼前不乏被台灣列為保育類的魚種如隆頭鸚哥魚,也有一些尺寸過小的魚種, Made搖搖頭說:「雖然法令對捕撈漁獲的尺寸與種類有所管制,但法網總是管不到漁網。」

回到Bambu Bali的廚房,學著做幾道峇里島菜,當用石杵搗著荳蔻、薑黃、南薑、蝦醬、辣椒、羅旺子時,香料的氣味在鼻息噴發,有的嗆辣、有的舒心。Made問:「你會怕這些味道嗎?」被辣椒嗆到淚流滿面的我堅定的說:「很喜歡。」他大笑著說:「那你可以考慮搬來峇里島!」

*旅遊資訊
航班:華航與長榮皆有台北直飛峇里島的航班,航程約五小時。
簽證:持台灣護照赴印尼觀光可享免簽三十天。
匯率:台幣1元約印尼416盧比(IDR)
相關訊息:
體驗/Bumbu Bali市場之旅加上料理課程每人95美金起,詳洽www.balifoods.com。
(原文刊載於2016/09/30壹週刊)

最寂寞的星球 納哥羅-卡拉巴赫





如何定義一個國家?1991年建國、首都是斯捷潘奈克特、面積有11,458平方公里、人口有15萬9百人、現任總統是巴科﹒薩哈揚…。西亞小國納哥羅—卡拉巴赫雖然有這些數據,但鮮少人知道它是一個國家。國家的存在必須仰賴其他國家的承認,當沒人承認時,它只是一個寂寞的星球,兀自精彩、兀自悲傷。

在亞美尼亞旅行時,一路上都有人建議我去納哥羅—卡拉巴赫(Nagorno Karabakh,簡稱納卡),「那裏像世外桃源!」、「那邊非常純樸,你一定會喜歡。」、「那裏是高山森林,非常涼爽,不像亞美尼亞大部分是草原。」我已經覺得亞美尼亞夠世外桃源,要比這個西亞小國更世外桃源,那應該就是外星球了吧!經歷了快五個小時迂迴的車程,抵達亞美尼亞和納卡的邊界,踏進該國的海關,的確是到了世外之地,邊防小巧的像遊客中心。

*海關之必要

身為台灣旅人,對於「是不是一個國家」這樣的議題特別有感。在等辦簽證的時候稍微翻了一下書,發現世界上承認納卡是一個國家的只有阿布哈茲、南奧塞提亞等國;但這兩個「國家」都讓人懷疑是不是「國家」,他們所承認的「國家」毫無說服力。正在狐疑之際,我的手機傳來系統簡訊:歡迎來到亞塞拜然!還來不急細看,簽證官叫了我的名字,還我護照和一張簽證紙、並給我一張旅遊地圖,他笑得燦爛的說:「歡迎來到納哥羅—卡拉巴赫!」
我不解的問跟我一起來的亞美尼亞朋友Kazine,為何手機的訊號是亞塞拜然?他像背歷史課本般熟練的解釋:納卡原來是亞美尼亞國土的一部分,但在蘇聯統治的時代被劃給亞塞拜然管理。蘇聯瓦解後,各國紛紛獨立,亞美尼亞認為納卡應該歸還亞美尼亞,但亞塞拜然認為納卡是他們的一部分;納卡人民為了脫離亞塞拜然發動公投,結果壓倒性的贊成獨立,於是自行獨立建國。然而納卡的爭議讓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於一九九一年打了起來,戰爭持續六年,儘管停戰但僵局未解,亞塞拜然透過各種管道宣示納卡是他們不可分割的一部份……。這恩恩怨怨聽起來非常熟悉,彷彿是台海情仇西亞版。我的手機又傳來了簡訊,寫著旅遊「亞塞拜然」期間緊急求助電話。

*地標之必要

由於納卡剛結束為期四日的戰爭,走訪期間心情有點忐忑,擔心煙硝味尚未散去。但Kazine似乎視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的衝突為日常,確認旅館有開、道路有通,就帶著我和一個紐西蘭人一起前往。納卡的領土被亞美尼亞包覆,要拜訪這個小國只能從亞美尼亞,邊界的海關沒有肅殺的氣氛。拿了地圖之後,外頭還有一個大指示牌寫著這裡可以看的景點、四季的花卉、地形與地貌。

同行者指著看板上兩個大人頭的石像納悶的問:「這是最重要的景點嗎?」Kazine說:「對啊,那是Papik Tatik,是納卡近代的精神地標,它的意思是『我們和我們的山』,象徵人和土地的關係,也宣示著要保衛這片領土。」開了二個小時的車到首都斯捷潘奈克特(Stepanakert),我們看到了這兩尊像極了台灣原住民頭目雕像的地標。儘管覺得在這個被視為諾亞後代的領土上,有這麼「前衛」的赭紅色雕刻很詭異,但我還是跟著觀光客的行徑和它們一起合照,以資證明我到了一個新的國度。

*歷史之必要

雖然是新創之國,但是歷史可不是三言兩語就寫完。市區另一個重要的文化景點就是國家博物館。這個國家今年二十五歲,但歷史跟亞美尼亞一樣一起追溯到西元前的諾亞方舟,再簡陋的博物館都會從舊石器時代到新石器時代的脈絡陳列,有石器、陶器、編織等品項;儘管館藏空虛,但類別一樣都沒少。繞到二樓近代區就出現了蘇聯統治時期的一堆雕像,接著就是納卡和亞塞拜然的戰爭史,解說員激動的說:「這就是我們自己製作的手槍,人人都有責任上街反抗。」那幾隻用木條和繩子綁起來的槍,讓人聯想到樓下狩獵區的史前武器,人類的進化其實很有限。

既然歷史追到史前,當然也要去看一些遺址才能證明一個國家的文化厚度。我們又開著車,繞著又彎又窄的山路到古希臘城市遺址Tigranakert,歪歪斜斜的告示牌寫著這裡是二千一百多年前亞美尼亞國王Tigranes所建,在斷垣殘壁中只能從一些崩落的希臘柱頭判讀它的身世。而離遺址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則是納卡為了防禦亞塞拜然建的堡壘,牆上的彈痕仍新。沿途的小鎮因為戰爭而棄城,是當下權力遊戲的遺址。

納卡的國土面積是台灣三分之一,但人口卻不到台灣的千分之八,若不是進入城市,旅途上頂多見到牧羊人或是來來往往的軍車。想要瞥見在地人的生活氣息,必須在首都斯捷潘奈克特或是十九世紀時南高加索的文化之都Shushi。

*人民之必要

我住在斯捷潘奈克特大廣場旁的旅店,可以很輕易的散步到蘇聯式的公園、遊樂園、冰淇淋店、披薩店,一路是水泥感極重的灰沉色調;最後鑽進市場,終於聽到吵雜的人聲、看到繽紛的常民生活色彩。

小販好奇我從哪裡來,熱情的請我吃櫻桃、吃番茄、吃乳酪、吃香草餅(jengyalov hats),他們想看我的相機裡裝哪些納卡風景,於是石頭雕像、希臘遺址、中世紀修道院Gandzasar一一快轉滑過,當然還不乏一些坦克車、軍用大卡車,以及滿街跑的俄製房車LADA,他們邊看邊笑,對我的旅程還算滿意。一個賣酒的小販請我喝他釀的伏特加,然後又端出自己釀的葡萄酒,他說:「納卡的釀酒葡萄質地很好,是亞美尼亞高價的葡萄酒款。」我沉醉於顏色極深、滋味醇厚又洋溢著胡椒味的紅酒,不解的問:「你們都是亞美尼亞人,政經上依賴亞美尼亞,打仗也是亞美尼亞幫忙出兵,為何不跟亞美尼亞統一?」他笑著說:「亞美尼亞是我們的好朋友,但我們是獨立自主的納哥羅—卡拉巴赫啊!」

告別時,又走進海關小房子,官員看著我的護照,問我:「喜歡納卡嗎?」我說:「很喜歡。」他很快的蓋個章、把護照還我。走出海關,我想看印戳的模樣,赫然發現那張簽證紙被收走了。我驚慌的跟Kazine說:「他怎麼可以收走,這樣我怎麼證明我來過。」Kazine安慰我說:「這裡海關很貼心,不把簽證章蓋在護照上,因為只要護照有納卡的戳記,就無法進入亞塞拜然,海關應該是為了讓你旅行方便才這麼做。」我難過得跟Kazine說:「我沒有要去亞塞拜然啊!持台灣護照申請不到亞塞拜然觀光簽證,他們只承認中國,對他們來說,台灣是不存在的國!」

*旅遊資訊
航班:從台北出發可搭乘阿聯酋航空至杜拜,再轉搭杜拜航空(flyingdubai)至亞美尼亞首都葉綠凡。阿聯酋購票與查詢可上網 www.emirates.com,或電02-77450420。杜拜航空可上網訂票:www.flydubai.com。抵葉綠凡後再搭巴士至納哥羅卡拉巴赫。 
簽證:由於納哥羅卡拉巴赫必須從亞美尼亞進入,所以必須先辦亞美尼亞簽證,持台灣護照可於亞美尼亞機場辦落地簽,價格3000亞幣(約台幣兩百元);納哥羅卡拉巴赫的簽證可在巴士進入該國領土的海關取得,價格亦為3000亞幣。
匯率:可使用亞美尼亞貨幣,台幣1元約亞幣(AMD)15元。
行程:當地旅行社Hyur有辦理納哥羅卡拉巴赫三天兩夜的行程,價格約台幣5133元起,詳情可上網:www.hyurservice.com。
消費:納卡的當地消費算低,民宿單人房含衛浴約台幣700元、啤酒一杯約35元、簡單吃一餐約台幣100元。
(原文刊載於2016/10/12壹週刊)

迷幻 古柯 印加魂 秘魯庫斯科








【迷幻 古柯 印加魂──秘魯.庫斯科】
據說三百公斤的古柯葉才能萃取出一公斤製作古柯鹼的元素,在這個處處可見古柯葉的國度,雖然不可能嗑下三百公斤,但日日夜夜的古柯茶也讓身體沾染微量的禁忌滋味。奈米級的古柯加上高山症的暈眩,失魂行遊印加古城庫斯科,更顯迷幻。
在San Blas廣場的「古柯博物館」裡,導覽員正解釋古柯葉占卜法,他要我挑一片,看著被蟲啃過的葉缺說:「你的旅程會充滿驚喜。」高山症發作的我,無力回應,失神的聽著他說可口可樂的成分就是萃取古柯、說著古柯在醫療上的作用、說著古柯在印加文化的神聖性;最後逛到了反毒區,導覽員激昂的陳述古柯遭到錯用才讓人有不好的聯想。博物館的牆角掛了一張哥倫比亞毒梟Pablo Escobar的照片,他笑的好燦爛。

*天啟

我是為了去馬丘比丘而來到千年印加古城庫斯科,但在飛秘魯最便捷的聯合航空飛機上,一段奇緣讓我想在庫斯科多待一些時間。當時一路從台北飛到舊金山,然後再轉機到休士頓等候往祕魯利馬的班機。休士頓的登機門瀰漫拉美氣息,幾個披著大披肩、帶著小高帽的婦人,讓機場洋溢民族風。登上機,我鄰座的女孩問起我的旅遊計畫,她笑著說:「我已經連續五年去庫斯科了,那是很有靈氣、能量的地方。」我好奇的追問,她繼續說:「我信仰薩滿,這次要去庫斯科進行一個禮拜的Ayahuasca靈修,它可以讓你看到自己的過去、現在、未來,你有空也可以試試。」(註:印加的蓋丘亞語Ayahuasca意旨死亡之藤或靈魂之藤,是在地的藥用植物。)

在白雲朵朵的高空上討論靈修的話題,有如天啟。但一在海拔3400公尺的庫斯科落地,我的腦袋就天崩地裂。搭上Belmond旅店派來的車,司機看我全身無力問我需不需要氧氣,我搖搖頭,只想直接躺在床上。一進入從十七世紀宮殿改裝成旅店的Belmond Palacio Nazarenas我就無法動彈,飯店經理貼心地跟我說房間天花板有個孔會供應氧氣、吧台的古柯茶可減緩高山症,要關上房門時還補了一句:「咖啡機旁的Pisco和蘭姆酒都可以無限喝,好好睡一覺,你就會有印加魂。」

翌日,確保身上的含氧量足夠後,走出飯店大門。迎面而來的婦人問我問我要不要跟她養的戴粉紅色髮箍草泥馬合照;拐個彎,武器廣場出現遊行人潮,又是音樂、又是舞蹈,人人戴著面具,好不真實。我問維安警察究竟是甚麼活動,他說是家庭安全的宣導。廣場上,象徵印加榮耀的彩虹旗(庫斯科在1978 年將彩虹旗當市旗)在藍到不能再藍的天空下飄揚,陽光讓千年古城發亮,儘管專家曾警告庫斯科是地球上紫外線照射最強的城市,但那光束讓人無法抗拒的直接擁抱,天真的覺得是通往天堂的日光大道。就在踩著日光晃盪古城時,我看到Ayahuasca這個字。

*幻影

這是一家薩滿教的生活小舖,裏頭展示天然有機食品與薩滿信仰所需要的草藥、精油、法器等。泛靈的薩滿教已經有千年歷史,在安地斯山系仍有強大的影響力,尤其在地人尊崇的大地之母(Pachamama)更常出現在他們祈福儀式的語言間。一對法國情侶正在詢問Ayahuasca事宜,店員鉅細靡遺地說兩天一夜的儀式體驗包括靜坐、冥想、喝死藤水等,我也在旁邊聆聽。然後他說:「喝下死藤水後,每個人的身體反應不同,有的人會有幻象、有的人甚至會激烈的上吐下瀉,當然也有人沒有反應。儀式結束要禁食一天,而且三天不能做愛。」最後他說:「全新的你就會誕生!」
對於要花兩百七十美金遇見全新的自己,且還有上吐下瀉的風險,我沒有太大的興致。倒是他提到可以淨化靈魂的按摩燃起我的好奇。法國女孩很認真地跟我推薦:「薩滿按摩跟一般按摩不同,那是按進靈魂裡的。」我立刻掏出一百三十元美金,整理靈魂。

*淨化

幫我按摩的按摩師是Amaru,他頭戴祕魯遮耳毛帽、身穿斗篷。先要我張開手臂、閉上雙眼,然後開始在我身上噴灑香濃的花瓣水。我沒料到會被灑水,反射性地把手收回來。他要我放輕鬆、相信他,然後他開始用印加方言蓋丘亞語(Quechua)咕噥著。突然間,我覺得腋下有點燒熱,偷偷的把眼睛張開,發現他拎著兩個小火盆在我腋下晃來晃去。
水火淨化後,Amaru要我坐下來。他給我五片古柯葉,然後要我朝四方對大地之母感謝、再說出自己的願望、並為親友們祈福。他則在旁邊激烈的祝禱著。儀式結束後,他說:「把葉子嚼一嚼吃下去。」這五片葉子可是剛剛從從地板上隨意拾起,對食安的疑慮讓我面露遲疑,但Amaru以銳利的眼神盯著我,我只能認命的吞下去。
終於,他要我趴躺著。牆角是供奉大地之母的祭品,空間裡則瀰漫陌生的草藥味,只聽到瓶瓶罐罐的聲音,草藥油豪邁的淋在我身上。Amaru順著筋絡和穴道揉按著,他的按法好像我的穴道裡藏著髒東西,他要把它們挖出來,如同驅魔。最後他順著我身體的中軸線,從頭到腳尖排了一排溫熱的石頭,再用布把我包裹起來,耳邊又是一陣咕噥的禱詞。然後他就離開了。

我有點迷惘的躺在小床上,不曉得療程結束沒、不曉得他要回來嗎,躺到石頭失溫,哆嗦的爬起來,抖下二十幾塊石頭,把東西收了收走下樓。Amaru換上了T恤牛仔褲,正在打電動。一切有如一場夢。

*昇華

靈魂被淨化的我,有點失去平衡的走回旅店,被隔壁由修道院轉型成旅店的Belmond Hotel Monasterio所傳出的音樂吸引,那是聖樂。置身在三百年前的修道院裡,聖樂是最佳的背景音。旅店侍者端了一杯古柯茶給我,屬於剛剛塗抹在我肉體上的氣息繼續蔓延。彼時剛好有一位藝術史學者導覽飯店裡的畫作,我順著隊伍前進,欣賞著過往修道院牆面上的宗教繪畫。穿著蕾絲裙的聖母盯著我瞧、赤裸上身的聖子望著我、還有好多好多長著翅膀的天使懵懂的張望著。濃郁的色彩、細膩的筆法,是信仰的呈現也是情感的投射,學者說:「西班牙人想透過天主信仰馴化印加人,但印加人表面上信了,但他們在宗教畫裡還是藏著薩滿的元素與在地傳說,當時的庫斯科人在宗教畫裡偷渡奇幻世界。」
聖樂襯底的肖像畫如同另一場降靈會,依稀間感受到過往修道院的氣味,轉進修道院旁的教堂,音樂更大聲了,教堂裡的畫顏色更飽滿,我幾乎要跪下來祈禱。正感到福杯滿溢時,卻聽到後方酒杯交錯的聲響,一個女孩問我要不要喝一杯秘魯國民特調Pisco Sour,告解室的後方正辦著雞尾酒派對。哈利路亞!這真的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原文刊載於2016/12/14壹週刊)

讓我們重新開始 伊瓜蘇大瀑布



【讓我們重新開始 巴西X阿根廷 伊瓜蘇大瀑布】
當跨越了邊界,使用另一種貨幣、操著另一種語言、換一種烤牛肉的方式,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可以重新開始?歲末年終,抵不過《春光乍洩》裡張國榮的呼喚,穿越巴西邊界抵達阿根廷,站在伊瓜蘇大瀑布前,默默地說:讓我們重新開始。
十年前循著王家衛電影《春光乍洩》的召喚,在阿根廷目睹了伊瓜蘇大瀑布,天真的以為看了這個寬達四公里的大瀑布後,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但沒有,就算被瀑布淋得全身濕透,人生也沒有因為這款洗禮而得到昇華。瀑布的魔法被解除,但我記得在慌亂的快門聲中,有一個人說:「巴西那一頭看起來比較開闊,拍起來比較震撼。」陌生人無心的一句,成就下一趟旅行的動機。在《春光乍洩》上映滿二十年的此刻,買到一張從里約飛往伊瓜蘇的機票,換一個角度,試試看可不可以重新開始。



攤開地圖,發現瀑布就在機場旁,索性把行李放在機場寄物櫃、直奔瀑布。跳上120號公車,十分鐘後,公車停在有如遊樂園般插著多樣旗幟的「大瀑布國家公園」。跟著人潮排隊買票,票上秀出我要搭的遊園巴士是半個小時之後。候車時,問了後面小攤位關於遊瀑布的方法,發現都是燒錢遊戲:搭直昇機看瀑布十分鐘約台幣4000元、搭船給瀑布沖十二分鐘約台幣1870元、森林健行約台幣935元,如同巴西高貴的物價,這些遊程讓人買不下手。從阿根廷過來的遊客好心地跟我說:「除了搭直升機,其他活動我們阿根廷都有,給瀑布沖大概台幣900元,巴西的半價不到,而且整個瀑布國家公園都可以健行,不用錢。」他繼續說:「建議妳別搭直升機,那很破壞生態,鳥都被嚇飛了。妳也知道,巴西人就喜歡搞這些。」
雖然是隔壁鄰居,但巴西和阿根廷總是互相較勁、互翻白眼。2014世界盃地主國巴西一比七狂輸德國,但當阿根廷和德國爭冠軍時,巴西一面倒的幫德國加油;今年美洲盃足球百年大賽,智利和阿根廷爭冠軍,里約的運動酒吧也是全面性的為智利集氣,梅西在PK賽踢飛罰球時,酒吧歡聲雷動,我的心碎必須小心翼翼。在伊瓜蘇這個邊境小鎮,更可以感受兩國微妙的心態。我下榻旅店的老闆Marcos就說:「我們這一側大飯店林立,是個城市、多華麗。妳到阿根廷的伊瓜蘇市區,那只是個小村子!」



我不在意是城市還是村子,我在意的是瀑布的面貌。伊瓜蘇大瀑布是由兩百七十個瀑布組成,是世界上最寬的瀑布,比北美的尼加拉瓜大瀑布寬四倍。大瀑布有八成在阿根廷境內,兩成在巴西。有人說在阿根廷側是在瀑布裡看瀑布,巴西這一側則是在瀑布外賞瀑布。不同於記憶中阿根廷伊瓜蘇大瀑布的幽微氣氛,當我下了遊園車,循著筆直的步道走二十分鐘,巴西的大瀑布坦蕩蕩的亮出全貌、毫無遮掩,甚至彩虹就像佈景般已經掛好在賞瀑平台上,這一切完美的像迪士尼樂園。我毫不費力的就像看了一場兩個半小時的好萊塢娛樂片般,結束巴西伊瓜蘇的遊覽行程。親近所謂的「世界七大奇蹟」之一竟那麼沒挑戰性,讓人懷疑起它的價值感,甚至會想:阿根廷那一端才會有奇蹟吧!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都會懷疑其真偽,由於巴西的伊瓜蘇太像佈景,少了立體感,著迷3D世界的我,立刻決定重返阿根廷。巴西人總愛說到阿根廷有多麼簡單,車子直直開就到那小村子。在禁賭的巴西,過邊界到阿根廷的伊瓜蘇賭一把是週末的重要活動,只見遊覽車將一車一車的賭徒送進隔壁村子的賭場裡。
伊瓜蘇的跨國巴士站類似南投竹山小鎮的公車候車亭,亭子上畫了巴西和阿根廷的國旗。巴士很快就來了,扛著行李上車,司機開得飛快,不到二十分鐘就到邊界,海關很快地幫大家蓋出境章,效率高到讓我以為要擺脫台灣護照在南美洲有點卡的魔咒。再換下一班公車,約十分鐘車程司機就大喊:阿根廷到了!這一側的官員也飛快地幫排在我前頭十幾個乘客蓋入境章,但輪到我的時候,變成慢動作。他把護照翻來翻去,仔細的檢查我那張像獎狀的阿根廷共和國停留許可證,在他端詳我的護照時,隔壁窗口已經完成十個人的入境章。我的不安又燃起:該不會過不去吧?花四千多辦阿根廷簽證難道失效?(現在已漲到快八千)各種狀況劇想完一輪後,終於聽到印戳堅定蓋下去的聲音。我跑向打算開走的巴士,奔向阿根廷,春光乍洩主題曲《Happy Together》響起。



到了阿根廷的伊瓜蘇小鎮巴士總站後,把行李放在公車站對面的民宿,直接前往大瀑布國家公園。比起巴西,阿根廷這側的基礎建設真的比較差,巴西的公車系統便利,搭公車看瀑布不到台幣五十元;但阿根廷這側就是私人巴士公司營運,一趟約台幣一百三十元,車程四十分鐘。如同巴西人揶揄的「村子」,阿根廷的伊瓜蘇鎮沒什麼大樓,但靠國家公園的那段路是迷人的荒涼,像極了《春光乍洩》電影裡梁朝偉開著破車行駛的寂寞公路。
不同於巴西一切大辣辣,阿根廷大瀑布國家公園低調、甚至指標都不甚清楚,從入口處就有進入熱帶叢林探險的氣氛。搭著園區小火車到最後一站,再走一千五百公尺去看魔鬼咽喉,此處是阿根廷端最壯觀的瀑布景致,卻沒有巴西那端開闊,但咽喉掀起的水色像是要把人吞沒,直接將人捲進瀑布中。一陣風襲來,瀑布的水花就像煙花般在眼前炸開,煙花的迷霧中有幾隻大嘴鳥飛過。我的腦子像被植入晶片般,自動放送卡耶塔諾.費洛索吟唱的《鴿子之歌》。雖然沒辦法飛上天,以《春光乍洩》片頭的視角凝視如花開花落的大瀑布,但這個瀑布能爬、能走、能被洗滌之處,我都去了,儘管水色因為之前連日大雨有點黃濁,但「重新開始」的意念就像春藥,濁水都視為聖水。



旅程,在這裡就被《春光乍洩》綁架,本來要回巴西,但在巴士站卻買了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車票,在昏昏沉沉中晃了十七個小時的南美公路,睡睡醒醒間想起了十年前跟誰來此,去了哪家咖啡館、到了哪個酒吧、逛了哪間書店、看了哪場表演。那時候的確認為,站在大瀑布下面應該是兩個人。窗外的風景從叢林變荒漠再變成華麗而頹廢的城市,走過Defensa街、轉進Estados Unidos街,推開探戈酒吧Bar Sur的門。裏頭跳舞的當然不是梁朝偉與張國榮,但他們褪了色的劇照被貼在酒瓶子的後方。
人很奇妙,當有機會重新開始時,還是走了老路,繼續耽溺。

*旅遊資訊
航班:從台灣出發可搭乘阿聯酋航空至杜拜轉機至巴西或阿根廷,訂票可上網:www.emirates.com。抵達後,再轉巴士或國內航班即可抵達伊瓜蘇。
簽證:巴西簽證於巴西駐台商務辦事處辦理,網址:taipe.itamaraty.gov.br/pt-br/,費用2880元。阿根廷簽證於台北阿根廷商務辦事處辦理,網址:www.argentina.org.tw,簽證費250美金(約台幣7950元)。
匯率:巴西幣1元約台幣9.4元;阿根廷幣1元約台幣2元。
觀光資訊:
巴西伊瓜蘇大瀑布:cataratasdoiguacu.com.br,票價63.3元巴幣(約台幣595元)
阿根廷伊瓜蘇大瀑布:www.iguazuargentina.com ,票價330披索(約台幣660元)
探戈酒吧Bar Sur:www.bar-sur.com.ar。
(原文刊載於2016/12/28壹週刊)